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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第三十九章在線閱讀

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 文章來源:連載
第三十九章

火車很晚才到達(dá)瓊斯博羅。思嘉走下車來。六月的黃昏顯得格外長,深藍(lán)的 暮色憶已經(jīng)籠罩著大地。村子里剩下的僅有幾家商店和幾所住宅射出了黃色的燈 光。大街上的建筑物,有的被炮彈打壞了,有的燒壞了,因此,房子與房子之間 往往有很長的距離。破舊的房子呆呆地盯著她,黑黝黝的,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房 頂上有炮彈打的洞,半邊墻也被炸掉了。

布拉德商店的木板棚旁邊拴著幾騎馬,還有幾頭騾子。紅土路上空無一人, 死氣沉沉。在寧靜的暮色中,整個村子里只能聽到馬路那頭一家酒吧里傳出來的 尖叫聲和醉漢的歡笑聲。

車站在戰(zhàn)爭中燒毀了,還沒有重建,F(xiàn)在這里只有一個木棚,周圍就什么也 沒有,無法遮風(fēng)擋雨。思嘉在棚子下面走了一會兒,在一只空木桶上坐下,那幾 只空木桶放在那里,看來是讓人坐的。她沿著馬路張望,看威爾·本廷來了沒有。

威爾本應(yīng)到這里來接她。他應(yīng)該知道:收到他那封簡短的信,得知父親杰拉 爾德去世的消息,她肯定會乘最早的一班火車趕來的。

她走得十分倉促,小旅行包里只有一件睡衣,一把牙刷,連換洗的內(nèi)衣也沒 有帶。她沒有時間去買喪服,問米德太太借了一件黑色連衣裙,但是太瘦,她穿 著很不舒服。米德太太現(xiàn)在很瘦,而思嘉已懷孕很久,穿著這件衣服,覺得特別 不舒服。她雖然為父親去世感到悲傷,但也并沒有忘記自己是個什么樣子,她低 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覺得很難看。身段已經(jīng)根本沒有了,臉和腳腕子也都腫了。 在此以前,對于自己是個什么樣子,她并不在乎,可是現(xiàn)在,她立刻就要見到艾 希禮了,就十分在意了。她雖然處于悲痛之中,然而一想到和他見面,而她懷的 又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孩子,就感到不寒而栗。她是愛他的,他也愛她,此時此刻 她意識到這個不受歡迎的孩子仿佛成了她忠于愛情的罪證。她那苗條的腰身和輕 盈的腳步都已消失,無論她多么不希望他看到這一點(diǎn),她現(xiàn)在也完全無法回避了。

她煩躁不已地跺起腳來。威爾應(yīng)該來接她呀。她當(dāng)然可以到布拉德商店去詢 問一下他的情況,要是知道他不會來,她也可以找個人趕車,把她送到塔拉去。 但是她不樂意到布拉德商店去。因?yàn)槟鞘切瞧诹砩,可能區(qū)里有一半男人都在 那里。她不愿意讓人家看見她這副樣子,因?yàn)檫@件不合身的黑衣裳不但不能遮掩 她難看的體形,反而使之更加突出了。另外,她也不想聽人們出于好意,對她父 親之死沒完沒了地說些表示同情的話。她不需要同情。她怕一聽到有人提他的名 字,她就會哭起來。她并不想哭。她知道,一哭起來就控制不祝上次,在那可怕 的黑夜里,亞特蘭大陷落,瑞德把她扔在城外黑漆漆的路上,她抱著馬的脖子痛 哭,悲痛欲絕,怎么也抑制不祝她確實(shí)不想哭。她的喉嚨又感到一陣哽咽,自從 噩耗傳來,她不時地有這種感覺,但是哭有什么用呢。只會弄得她心煩意亂,而 且還消耗體力。唉,威爾、媚蘭、還有那些姑娘們,為什么就不寫信告訴她父親 生病了呢?她會馬上乘火車到塔拉來照顧他的,必要的話,還可以從亞特蘭大請 個醫(yī)生來嘛。這些傻瓜,他們都是些傻瓜。難道他們沒有她就什么事也辦不成了 嗎?她總不能同時待在兩個地方呀,而且上帝知道,她在亞特蘭大也為他們竭盡 全力了。

思嘉坐在木桶上東張西望,還不見威爾接她,感到坐立不安。他到哪兒去了 呢?此刻她突然聽見身后鐵路上的煤渣沙沙響,回頭一看,只見亞歷克斯·方丹 扛著一口袋燕麥,越過鐵路,朝一輛馬車走去。

"天哪!這不是思嘉嗎?"他喊道,立即撂下口袋,跑過來,握住思嘉的手, 他那痛苦的黑黝黝的小臉露出親切的神情。"看到你,我真高興。我看見威爾在鐵 匠鋪釘馬掌呢;疖囃睃c(diǎn)了,他以為能來得及。我跑去叫他,好嗎?"“還好吧, 亞歷克斯,"她說,她雖然很難過,卻也露出笑容。見到一個老鄉(xiāng),她覺得好受多 了。

"唉——唉——思嘉,"他仍然握著她的手,吞吞吐吐地繼續(xù)說,"我為你父親 感到非常難過。"“謝謝你,"她答道,其實(shí)她并不希望他提起這件事,因?yàn)樗@ 么一說,使她眼前頓時閃出出父親音容笑貌。

"思嘉,你應(yīng)該得到安慰,我可以告訴你,我們這兒的人都為他而感到自豪, "亞歷克斯一面說,一面松開了手。"他——嗯,我們知道他死得像個戰(zhàn)士,是在 戰(zhàn)斗中死去的。"他這話是什么意思,思嘉感到莫名其妙。像個戰(zhàn)士?是有人開槍 把他打死了嗎?難道他和托尼一樣,和共和黨人交火了嗎?然而她不能再聽亞歷 克斯講下去。一提到父親,她就想哭,而她不是能在這里哭的。要哭,也要等到 坐上車,和威爾一起上了路,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再哭。威爾看見沒有關(guān)系,因?yàn)?他就像自己的哥哥一樣。

"亞歷克斯,我不想談這件事,"她一句話把人家頂了回去。

"思嘉,這沒關(guān)系,"亞歷克斯說,這時他一股怒氣涌上心頭,漲得滿臉通紅。 "她要是我的姐妹,我就——哎,思嘉,提到任何一個女人,我都沒說過一句粗魯 的話,可是,說實(shí)話,我真的覺得應(yīng)該有個人拿起鞭教訓(xùn)教訓(xùn)蘇倫。"他在胡扯些 什么呀?思嘉一點(diǎn)也聽不明白。蘇倫和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可惜呀,這地方人人對她都是這個看法。只有威爾不責(zé)備她,當(dāng)然還有媚蘭 小姐,她是個大好人,在她眼里誰都沒有缺點(diǎn)——。"“我剛才已經(jīng)說了,我不想 談這件事,"思嘉冷冰冰地說,可是亞歷克斯好像不知趣。他仿佛知道她為什么這 樣不客氣,這就使得思嘉更為惱怒。她不愿意從一個局外人那里聽到自己家中不 好的消息,不希望這個局外人看她對自己家中發(fā)生的事一點(diǎn)知道。威爾怎么不把 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寫信告訴她呢?

思嘉希望亞歷克斯不要那樣盯著她看。她感到亞歷克斯已發(fā)現(xiàn)到她懷孕了, 這使她很不好意思。亞歷克斯則在昏暗的暮色中一面看著她一面想,她的容貌完 全變了,剛才是怎樣認(rèn)出她來的呢。這變化也許是因?yàn)閼言械木壒。女人懷了孕?都是很丑的。此外,奧哈拉老先生之死,也一定讓她特別傷心。她父親一向是最 寵愛她的。但是還不止于此,還有更深刻的變化。和上次見到她的時候相比,她 現(xiàn)在的氣色好多了。至少如今她看上去她似乎一天能吃上三頓像樣的飯了。

往日那種失魂落魄的神情已經(jīng)消失了很多。過去她那驚恐不安的目光,現(xiàn)在 堅(jiān)定了。她現(xiàn)在有一種威嚴(yán)、自信、果敢的神氣,即使在微笑之中也流露出這種 神氣。弗蘭克這個老家伙一定和她生活得很愉快。她確實(shí)是變了。她是個美麗的 女人,這是肯定無疑的,不過她臉上那種溫柔甜美的表情不見了,她仰著頭討好 男人的神態(tài),過去他比誰都熟悉,現(xiàn)在也全然消失了。

但話又說回來了,難道不是大家都變了嗎?亞歷克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破衣 服,臉上馬上又露出平時那種痛苦的樣子。晚上有時躺著睡不著覺,他就苦思怎 樣才能讓母親作手術(shù),怎樣才能死去的可憐的喬留下的小兒子受教育,怎樣才能 賺到錢,再買一頭騾子,每到這時候,他就覺得還不如繼續(xù)打下去,他真希望戰(zhàn) 爭永遠(yuǎn)打下去。他們那時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yùn)如何。在軍隊(duì)里總有吃的,哪怕是 玉米餅子也無所謂,在軍隊(duì)里總有命令你做什么事情,而不必受這份罪。面對著 一大堆問題,無法解決。在軍隊(duì)里,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別被敵人打死就行了。 除此之外,還有迪米蒂·芒羅。亞歷克斯想和她結(jié)婚,但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因?yàn)橐呀?jīng)有這么些人靠他來養(yǎng)活了。他愛她已經(jīng)愛了很久,現(xiàn)在她臉上的紅暈在 逐漸褪去,眼中的歡樂在逐漸消失。要是托尼沒跑到得克薩斯去,該有多好埃家 里要是還有一個男人,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他那可愛的脾氣暴躁的小兄弟,身 無分文,跑到西部去了。他們確實(shí)是都變了。怎么能不變呢?他深深地嘆了一口 氣。

"你和弗蘭克幫了托尼的忙,我還沒謝謝你呢,"亞歷克斯說。"是你幫他逃走 的吧?你可太好了,我打聽到了一點(diǎn)消息說他在得克薩斯平安無事的。我沒敢寫 信問津,不過你和弗蘭克是不是借給他錢了?我愿意歸還——"“唔,亞歷克斯, 快別說了,F(xiàn)在不談這個,"思嘉說。錢對她說來居然無關(guān)緊要了。

亞歷克斯停頓了片刻,又接著說:"我去找威爾來。明天我們都來參加葬禮。 "亞歷克斯打起那口袋燕麥,轉(zhuǎn)身要走。就在這時,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地從一條小 路上拐出來,吱嘎吱嘎朝他們駛來。

威爾沒等下車就喊道:"對不起,思嘉,我來晚了。"威爾笨手笨腳地下了車, 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思嘉面前,鞠了個躬,吻了吻她。他從未吻過她,每次提到 她的名字,都總要加上"小姐"二字。因此,威爾這樣歡迎她,雖然出她意料之外, 卻使她感到溫暖,感到十分高興。他小心翼翼地扶她躲開車輪,上了車,她低頭 一看,發(fā)現(xiàn)這就是她逃離亞特蘭大的時候乘坐的那輛快要散架的舊馬車。這么長 時間,竟然還沒有散架呢?一定是威爾非常注意維修,F(xiàn)在看到這輛車,她感到 有點(diǎn)不舒服,而且又記那天晚上離開亞特蘭大的情景。她想,就是不吃不穿,她 要給家里添輛新車,把這輛舊燒掉。

威爾開始沒有說話,思嘉對此非常感激,他把自己那頂破草帽往馬車后面一 扔,對牲口吆喝了一聲,他們就出發(fā)了。

威爾還是老樣子,細(xì)長的個子,看上去有些不順眼,淡紅色的頭發(fā),溫和的 眼睛,和牲口一樣有耐性。

他們離開村子,走上了通往塔拉的紅土路。天邊依然殘留著一些微紅,大片 羽毛般的云彩染成了金色和淡綠色。鄉(xiāng)間的夜幕悄悄地降臨,籠罩著周圍的一切, 像祈禱一樣使人感到安逸。她在困惑,幾個月來,沒有鄉(xiāng)間的清新空氣,沒有新 犁過的土地,沒有甜美的夏夜,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那濕潤的紅土那么好聞。 那么熟悉,那么親切,她都想下車去捧上一把。路邊紅土溝里長滿了忍冬,枝葉 縱橫交錯,雨后發(fā)出濃郁的香氣,和世界上最好的香水一樣香。突然有一群燕子 撲打著翅膀,從他們頭頂上掠過,還不時地有受驚的兔子穿過大路,白色的尾巴 搖動著,像是一個鴨絨的粉片。從耕種的土地中間穿過,她高興地看到兩邊的棉 花長勢良好,還有那綠色的灌木在紅土里茁壯成長。這一切是多么美好呀!潮濕 的溝底里那灰色的薄霧,那紅色的土地和茂盛的棉花,平地上一行行彎彎曲曲的 莊稼,遠(yuǎn)處還有黑色的松樹,宛如一片片黑色的屏障。她怎么能在亞特蘭大待這 么久呢,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思嘉,過一會兒我再告訴你關(guān)于奧哈啦先生的一切情況,在到家以前,我會 把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你。我想先就一件事聽聽你的意見。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算是一家之 主了吧。"“什么事呀,威爾?"他扭過頭來,溫和而冷靜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我請求你同意我和蘇倫結(jié)婚。"

思嘉緊緊地抓住坐墊,感到十分吃驚,差點(diǎn)向后倒下。和蘇倫結(jié)婚!自從她 把弗蘭克·肯尼迪從蘇倫那里搶走以后,就從來沒有想到有誰會想和蘇倫結(jié)婚。 有誰會要蘇倫呢?

"哎喲,威爾!"

“這么說,你是不介意嘍?"

“介意?不,我不介意,但是——威爾,你真叫我奇怪!

你和蘇倫結(jié)婚?威爾,我一直都以為你喜歡卡琳呢。"威爾兩眼盯著馬,抖了 抖韁繩。從側(cè)面看,他的姿勢沒有變,但思嘉感到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也許是的,"他說。

"怎么,她不想跟你嗎?"

“我從來沒有問過她。"

“哎呀,威爾,你真傻。你就問問她嘛。她比兩個蘇倫都要強(qiáng)!"“思嘉,你 知道在塔拉發(fā)生了許多事情,近幾個月來,你哪里有多少心思來關(guān)心我們呀。" “我不關(guān)心,是吧?"思嘉突然發(fā)起火來。"你以為我在亞特蘭大干什么呢?坐著 四騎馬的大馬車到處參加舞會嗎?我不是每個月給你們寄錢嗎?我不是交了稅, 修了屋頂,買了新犁耙,還買了騾子嗎?我不是——"“你先別發(fā)脾氣,使你們愛 爾蘭人的性子,"他平靜地打斷了她的話。"要說你做的事情,我比誰都清楚,夠 兩個男人干的。"她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diǎn)之后,她問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這個,你讓我們有安身之處,讓我們有飯吃,這我不否認(rèn)?墒沁@里的人們腦 子里在想些什么,你就不大關(guān)心。我不責(zé)怪你,思嘉,你一直是這個樣子。人們 心里想什么,你從來不感興趣。我想告訴你,我根本就沒問過卡琳,因?yàn)槲抑溃?問也無用。她就好像是的一個小妹妹,我肯定她什么事都對我說,不過別人說。 但她始忘不了那個死了的情人,永遠(yuǎn)也忘不了。我也不妨告訴你,她正想上查爾 斯頓,去做修女呢。"“你在開玩笑吧?"“這個,我猜到你會大吃一驚的,思嘉, 我只想央求你不要說她,笑她,也不要阻攔她。讓她去吧。她只有這么一點(diǎn)兒要 求,她的心碎了。"“我的天哪!心碎的人多了,也沒見誰去當(dāng)修女。就拿我來說 吧,我送掉了一個丈夫。"“可是你的心沒有碎,"威爾心平氣和地一邊說,一邊 從腳下拴起一根草棍,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起來,這句話頓時使她泄了氣。她一 直是這樣,如果別人說的話是合乎實(shí)際的,無論多么難以接受,她也會老老實(shí)實(shí) 地承認(rèn)。她沉默了一會兒,心里思忖著,要是卡琳當(dāng)了修女,會是怎樣的一種情 況。

"你答應(yīng)我,不要說她了。"

“那我就答應(yīng)你吧,"思嘉回答說,同時看一眼威爾,覺得對他有了進(jìn)一步的 了解,也感到有些驚訝。威爾愛過卡琳,現(xiàn)在還很愛她,設(shè)法幫助她,使她順利 得到解脫。可是他怪然要和蘇倫結(jié)婚。

"可是這蘇倫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喜歡她嗎?"“唔,我也不是一定不喜歡 她,"他一面說,一面把草棍從嘴里拿出來盯著看,好像十分有趣。"蘇倫并不像 你以為的那么壞,思嘉,我想我們倆會和睦相處的。蘇倫差就差在她需要一個丈 夫,生下一幫孩子,女人都是這樣。"馬車沿著車轍很深的路搖搖晃晃地向前駛?cè)ァ?兩人坐在那里沉默了一會,思嘉的心里左思右想。問題一定不像表面上這么簡單, 一定還有更深一層、更重要的原因,否則性情溫和、言語親切的威爾是不會想和 蘇倫這樣一個愛嘮叨的人結(jié)婚的。

"威爾,你沒有把真正的原因告訴我。你要是覺得我是一家之主,我就有權(quán)問 清楚。"“你說得對,"威爾說,"我想你會理解的。我不能離開塔拉這個地方。這 里就是我的家,是我唯一的真正的家。我愛這里的一草一木。我為它出過力,覺 得它就像自己的一樣。你要是在某件東西上出過力,你就會對它有感情。你明白 我的意思嗎?"思嘉的的確確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聽到他說他也喜愛自己最喜 愛的東西,心里升起一股暖流,對他有一種親切的之感。

"我是這么想的。你爸爸死了,卡琳再當(dāng)了修女,這里就只剩下我和蘇倫了。 我要是不與她結(jié)婚,自然是不能在這里住下去的,你知道人們會說閑話的呀。" “但是——但是,威爾,那里還有媚蘭和艾希禮呀——"一提起艾希禮的名字,威 爾就轉(zhuǎn)過臉來看著思嘉,灰色的眼睛發(fā)出深沉的目光。她又一次感到威爾對她和 艾希禮的事很清楚,很理解,不過他既不指責(zé),也不表示贊成。

"你們很快就要走了。"

“走?上哪兒去?塔拉是你的家,也是他們的家。"“不,這里不是他們的家。 艾希禮正是因此而苦惱。他沒把這里當(dāng)他的家,也不覺得自己是在掙錢養(yǎng)活自己。 他干不好農(nóng)活,他自己也知道,他很努力,可是天知道,他天生不是干農(nóng)活的料, 這你我都是很清楚的。他要是叫他劈柴火,他準(zhǔn)得把自己的腳丫子劈掉。要是叫 他下地扶犁,他還不如小博扶得直。怎么種莊稼,他很多事都不懂,夠?qū)懸槐緯?的。這也不能算是他的過錯,在天生就不是干這的。他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可 是住在塔拉,靠一個女人施舍過日子,又無法報答,所以很苦惱。"“施舍?他真 的說過——"“沒有,他從來沒有說過。你是了解艾希禮的。但是我看得出來。昨 晚,我們倆坐在一起給你爸爸守靈的時候,我對他說我向蘇倫求婚,蘇倫同意了。 艾希禮說,這倒使他松了一口氣,因?yàn)樗f他住在塔拉,總感到像條狗似的,既 然奧哈拉先生死了,他覺得他和媚蘭小姐就不得不在這里待下去,否則人們就會 說我和蘇倫的閑話了,現(xiàn)在既然這樣,他說他就打算離開塔拉,到別處去找工作 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不過他說要到北方去,他在紐約有個朋友, 是個北方佬,給他寫信,讓他到那里一家銀行去工作。

"啊,不行!"思嘉發(fā)自肺腑地喊了一聲。威爾一聽,又轉(zhuǎn)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也許他還是到北方去的好。"

“不,不!我看不好的。"

思嘉心里思緒萬千。她暗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艾希禮到北方去。艾希禮要 是走了,就可能永遠(yuǎn)見不到面了。雖然過去幾個月沒有見到他,而且自從在果園 里出了那件事之后一直沒有單獨(dú)與他說過話,但是她沒有一天不想念他,一想到 為他提供了存身之處就感到高興,她每次給威爾寄錢,都想到這可以使艾希禮生 活寬裕些,因此覺得愉快。他當(dāng)然不是個像樣的莊稼漢。她認(rèn)為他生來就是干大 事的。為他感到驕傲。他生來就高人一等,就該住大房子。騎好馬,念念詩,還 可以使喚黑奴,F(xiàn)在大房子沒有了,馬沒有了,黑奴沒有了,書也很少了,可是 這統(tǒng)統(tǒng)沒關(guān)系。艾希禮不是生來就該種地劈柴的。難怪他要離開塔拉了。

但是她不能讓他離開佐治亞。必要的話,她可以逼著弗蘭克在店里給他安排 個工作,辭退那個站柜臺的伙計(jì),可是,不能這么辦,因?yàn)榘6Y不只種田不行, 站柜臺也是不行的。

威爾克斯家的人怎么能做買賣呢?啊,那是絕對不行的!一定要有個合適的 工作——對呀,當(dāng)然可以把他安插在她的木材廠里!她想到這里,如釋重負(fù),禁 不住露出笑容?墒前6Y會不會接受她這份好意呢?他會不會認(rèn)為這也是一種 施舍呢?她一定得想個辦法,使艾希禮認(rèn)為是在幫她的忙,她可以辭掉約翰遜先 生,讓艾希禮去管老廠,讓休管新廠,她要向艾希禮解釋,就說弗蘭克身體不好, 店里的活兒也太重,幫不了她的忙,她還可以以懷孕為理由,說明為什么非請他 幫忙不可。

思嘉無論如何也要讓艾希禮明白,眼下非幫他一把不可。

他要是愿意把木材廠接過去。她情愿把利潤分一半給他,只要能把他留在身 邊,只要能看見他臉上露出的愉快笑容,只要有機(jī)會看到他眼神里無意中依然流 露出的愛慕之情,她是什么都愿意給的。不過她也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再鼓勵他 表白愛情,千萬不要讓他放棄他比愛情更看重的純潔的名譽(yù)感。

她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shè)讓他知道她剛剛作出的決定,否則他會不干的,因?yàn)?他怕再出一次那種糟糕的事。

"我能在亞特蘭大給他找個事做。"她說。

"那就是你和艾希禮的事了,"威爾說,隨即又把草棍放到跟里去了。"駕!快 點(diǎn)兒,謝爾曼。我還得求你一件事,然后才能說你爸爸的事。那就是請你不要譴 責(zé)蘇倫。禍,她已經(jīng)闖下了,你就是把她的頭發(fā)全揪光,也不能讓奧哈拉先生復(fù) 活了。何況她還真的以為自己是能把這件事辦好的。"“我剛才就想問你,這蘇倫 究竟是怎么回事?亞歷克斯說得吞吞吐吐,說應(yīng)該用鞭子抽她一頓,她到底做錯 了什么事?"“是啊,大家都對她很憤慨,今天下午在瓊斯博羅,誰見了我都說再 看到她就要宰了她,不過他們也許過一會兒就好了,F(xiàn)在你得答應(yīng)我。不去責(zé)怪 她。奧哈拉先生的遺體還在客廳里,今天晚上我不希望發(fā)生爭吵。"“他不希望發(fā) 生爭吵!"思嘉心里想,她感到有些生氣。

"聽他的口氣,好像塔拉已經(jīng)是他的了。"接著她又想到父親杰拉爾德還停在 客廳里,于是突然哭起來,抽抽搭搭地,好傷心埃威爾伸出一只胳臂把她摟過來, 使她感到舒服一些,什么也沒說。

他們慢慢顛簸前行,路也越來越黑,思嘉把頭靠在威爾的肩膀上,帽子歪在 一邊,她忘記了這兩年來父親的情況,一位糊涂的老人呆呆地看著門口,等待一 個就遠(yuǎn)不會再來的女人。她記憶中的父親是一位神采奕奕的老人,留著鬈曲的白 色長發(fā),聲音洪亮,性格開朗,急起來跺腳,高興起來開個不倫不類的玩笑,對 人總是慷慨大方,她想起小時候,覺得父親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這位爽朗的父親 帶她騎馬,讓她坐在前面,騎著馬跳籬笆,她淘氣的時候,就把她按住,打她的 屁股,她要是一哭,父親也跟著哭,然后給她兩毛五分錢一個硬幣,她就不哭了, 她記得父親從查爾斯頓和亞特蘭大回家來,帶了很多禮物,從來沒有一件合適的。 她還記得父親在球斯博羅參加法院開庭日慶;顒右院螅钜够氐郊依,醉醺醺 的,騎著馬跳過籬笆,扯著嗓子唱《身穿綠軍裝》。記得他第二天看到母親愛倫 是有多么難為情。唉,現(xiàn)在他去和母親作伴去了。

"你怎么不寫信告訴我他病了呢,我馬上就會趕回來——""他沒有生病,連一 分鐘也沒病過。來,親愛的,給你手絹,我來詳細(xì)地給你說一說。"她用他的印度 綢大手帕擤了擤鼻涕,因?yàn)樗x開亞特蘭大的時候很倉促,連手絹也沒拿。擤完 鼻涕,他又偎在威爾的懷里。威爾真好!碰到他什么事都不著急。

"恩嘉,你聽著,是這么回事,你一直給我們寄錢來,我和艾希禮交了稅,買 了那頭騾子、種種什么的,還買了幾頭豬,一群雞。媚蘭小姐養(yǎng)雞養(yǎng)得不錯,的 確養(yǎng)得非常好。媚蘭小姐,她可真是個好人,這么說吧,我們?yōu)樗I了這些東 西以后,就剩下了多少錢買衣服了,不過大家也沒什么怨言,只有蘇倫不同。" “媚蘭小姐和卡琳小姐待在家里,都穿自己的舊衣服,好像也感到不錯。思嘉, 你是了解蘇倫的,沒有新衣服,她是受不了的。她每次不得不穿著舊衣服跟我去 瓊斯博羅,或者更遠(yuǎn)一點(diǎn),去費(fèi)耶特維爾,都覺得難受得要命。尤其是有些北方 來的冒險家的太太,她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到處扭來扭去。'自由人局'里那些該 死的北方佬,他們的太太也愛打扮。

本地婦女就不同,她們穿著最難看的衣服進(jìn)城,表示毫不在乎,而且引以為 榮,蘇倫可不是這樣。她還說要一輛大馬車呢。她說你就有一輛。"“那并不是什 么大馬車,而是一輛舊的敝篷車,"思嘉氣憤地說。

"唉,不管是什么車吧,我還得告訴你,蘇倫對你和弗蘭克·肯尼迪結(jié)婚始終 耿耿于懷,我也覺得這不能怪她。你知道,這是一種卑鄙的伎倆,姐妹之間可不 該耍這一套。"思嘉從他肩膀上抬起頭來,氣得像一條響尾蛇,準(zhǔn)備咬人。

"卑鄙的伎倆,是吧?你說話這么文雅,我得謝謝你呀,威爾·本廷!他喜歡 我,不喜歡她,叫我有什么辦法?"“你是個機(jī)靈的女子,思嘉,我知道你是有辦 法讓他喜歡你的。女孩子都會干這個。不過我覺得你恐怕是花言巧語把他弄到手 的。你認(rèn)為必要的時候,你會是非常迷人的,可是不管怎么說,他是蘇倫的情人 呀。就在你去亞特蘭大這前一個星期,她收到他一封信,信里的話甜如蜜,還說 等他再賺一點(diǎn)錢就結(jié)婚。她給我看過這封信,所以我知道。"思嘉默不作聲,因?yàn)?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shí),她想不出什么好說的,別人就罷了,可是威爾出來對她進(jìn) 行批評,她是萬萬沒有料到的。她用謊言欺騙了弗蘭克以后,從來沒有良心不安 內(nèi)疚過,她認(rèn)為一個女孩子要是連自己的情人都保不住,那就只能怪她自己了。

"威爾,說句公道話。"她說,"要是蘇倫和他結(jié)了婚,你覺得她會為塔拉,或 者我們哪一個人,花一分錢嗎?"“我剛才說了,你認(rèn)為必要的時候,你會是很迷 人的,"威爾一面說,一面轉(zhuǎn)過頭來朝她微微一笑。"是啊,我覺得那就不能指望 從弗蘭克這個老家伙那里得到一分錢了,不過你確實(shí)使了卑鄙的伎倆,這是無法 回避的事實(shí)。如果你想以手段來為目的辯解,那就不干我的事了,我算什么人, 有什么資格來抱怨?但是不管怎么說,從那以后,蘇倫就像一只大黃蜂。我認(rèn)為 她倒也不見得認(rèn)為弗蘭克這個老家伙有多么好,只是她的虛榮心受到了傷害,她 老說你如何穿好衣服,坐大馬車,住在亞特蘭大,而她卻埋沒在塔拉這個地方了。 你知道,她確實(shí)愛出去會客,參加宴會,還愛穿漂亮衣服,這我不怪她。女人就 是這樣。"“大約一個月以前,我?guī)江偹共┝_去,讓她去探望朋友,我就辦我 的事,返回時候,她乖得像只小耗子,可我看得出來,她心里是非常激動的,簡 直要炸開了,我以為她了解某人要——也許是她聽到了一些有趣的閑言碎語,也 就沒怎么在意。大約有一個星期,她在家里跑來跑去,就那么興奮,也不怎么說 話。她去看過凱瑟琳·卡爾弗特小姐——思嘉,你一定會為凱瑟琳小姐難過得哭 瞎了眼。那可憐的孩子還不如死了好,嫁給了那個叫希爾頓的北方佬,他是個窩 囊廢。你知道,他把房子抵押出去,也弄不回來了,如今一定得離開這里不可。 "“我壓根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了解爸爸的情況。"“我這就告訴你, "威爾繼續(xù)耐心地說。"她回來以后就對我們說,我們對希爾頓的看法不對,她管 他叫希爾頓先生,還說他是個很能干的人,我們大家都取笑她,后來她就在老在 下午帶著爸爸出去散步。好幾次,我在地里干完活兒回來,就看見他們倆坐在墓 地周圍的矮墻上,她一個勁地跟他說,還作著各種手勢,老先生呆呆地看著她, 顯出莫名其妙的樣子,而且不斷地?fù)u頭。你是知道他的情況的,思嘉,他的腦子 越來越不清醒,連他自己在哪兒,我們是些什么人,他也弄不大清楚了,有一次, 我見她指了指你母親的墳,老先生就哭起來了。她回到家里,又高興,又興奮, 我就教訓(xùn)了她一頓,還滿兇地呢。我說:'蘇倫小姐,你干嗎要折磨你那可憐的老 爸爸,讓他又想起你媽呢?平時他不大想得起你媽已經(jīng)死了,你這不是故意刺激 他嗎?'她呢,把頭一揚(yáng),笑了笑,說:'你少管閑事,我現(xiàn)在這么做,到時候你 們就都高興了。'媚蘭小姐昨天晚上對我說,蘇倫把她的計(jì)劃告訴她了。但是媚蘭 小姐說她當(dāng)時以為蘇倫只是說著玩的。她說她沒能告訴我們?nèi)魏稳耍且驗(yàn)檫@個 想法使她感到十分不安。"“到底什么想法?你能不能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我?回家的 路都走了一半子。我關(guān)心的是我爸爸。"“我這不正在給你說嗎,"威爾說,"既然 快到家了,我看咱們就在這里停一會兒,說完了再走吧。"他一拉韁繩,馬就停住 了,呼哧呼哧地直喘氣,路邊有一道用茂盛的山梅花筑成的籬笆,這是麥金托什 家的地界。思嘉從黑黝黝地樹底下看過去,可以隱隱約約看出幾根陰森森的大煙 囟還在寂靜的廢墟上矗立著,她心里責(zé)怪威爾,怎么把車停在這樣一個地方。

"簡單地說,她的想法就是讓北方佬賠償,賠他們燒掉的棉花,賠他們趕走的 牲口,賠他們拆毀的籬笆和馬廄。"“讓北方佬來賠?"“你沒聽說嗎?南方同情 聯(lián)幫的人,財產(chǎn)受到破壞的,只要提出申請,北方政府一律賠償。"“我當(dāng)然聽說 過,"思嘉說。"但是這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照蘇倫看來,關(guān)系大著呢。那一天, 我?guī)キ偹共┝_,她碰上了麥金托什太太,她們閑聊的時候,蘇倫自然注意到 麥托什太太穿著多么考究,也自然要問一問。麥金托什太太就很神平地對她說, 她丈夫如何向聯(lián)邦政府提出申請,要求給一位聯(lián)邦同情都賠償財產(chǎn)損失,這位忠 誠的同情從來沒有給南部聯(lián)盟任何形式的幫助和支持。"“他們從來不給任何人幫 助和支持,"思嘉厲聲說。"這幫蘇格蘭血統(tǒng)的愛爾蘭人!"“唔,也許是這樣。我 不清楚他們。但不管怎么樣政府給了他們——唔,我記不清是幾萬幾千塊錢了。 反正是相當(dāng)可觀的一筆錢,這給了蘇倫很大的啟發(fā)。她琢磨了一個星期,沒有對 我們說,因?yàn)樗牢覀儠靶λ,可是她又非得找個人說說不可,所以她就去 找凱瑟琳小姐,而那個廢物白人希爾頓就又給她出了一些主意,他說你父親不是 在這個國家出生的,自己沒有參加打仗,也沒有兒子參加打仗,也沒有在南部聯(lián) 盟任職。他說,他們?nèi)绻堰@些情況加以引伸,就可以說奧哈拉先生是聯(lián)幫的一 個忠誠的同情者。他給她出了一大堆這樣的餿主意,她回來以后就開始對奧哈拉 先生作工作。

思嘉,我敢保證你父親有一半時間不知道她在說些什么。她也正是想利用這 種情況,讓他去立下絕對可靠的誓言,而他壓根兒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讓爸 爸去立下絕對可靠的誓言!"思嘉喊道。

"近幾個月以來,他的神智越來越不清楚,我想她也正要利用這一點(diǎn)。你要知 道,我們誰也沒有想會有這樣的事,我們光知道她在搞名堂,但是沒想到她竟然 會利用你那死去的媽媽來責(zé)怪你爸爸,說他明明可以從北方佬那里弄到十五萬塊 錢,而非要讓自己的女兒們穿破舊衣衫。"“15萬塊錢。"思嘉息言自語,她剛 才聽說要立誓言而產(chǎn)生的恐懼也漸漸消失了。

這可是一大筆錢呢!而且要得到這筆錢只需要簽署一份所謂效忠于美國政府 的督詞,說明簽字人一向支持政府,從未幫助或支持過反對政府的人。十五萬塊 錢!撒這么一個小謊就能得到這么一大筆錢!唉,她怎么會責(zé)怪蘇倫呢!天哪!

難這就是亞歷克斯說要用皮鞭抽她的理由嗎?這就是為什么當(dāng)?shù)厝苏f要宰了 她嗎?傻瓜,都是傻瓜。她要是有這么些錢,干什么不行呢!當(dāng)?shù)厝魏稳擞辛诉@ 筆錢,干什么不行呢!撒這么小謊有什么要關(guān)系?不管怎么說,從北方佬那里拿 多少錢都是心安理得的,怎么拿都行。

"昨天中午前后,我和艾希禮在劈柵欄條,蘇倫就用這輛車送你父親進(jìn)城去了, 也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媚蘭小姐了解一點(diǎn)情況,但是她只希望蘇倫會因某種原因 而改變主意,所以也就沒對任何人說,她根本沒想到蘇倫會做這樣的事。"“今天 我了解到了詳細(xì)的情況。希爾頓那個廢物在城里那些投靠北方佬的人和共和黨人 中間有些影響,蘇倫和他們商量好了,只要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承認(rèn)奧哈 拉先生是忠于聯(lián)于邦的人,再渲染一下他是愛爾蘭人,沒有參軍打仗等等。最后 在推薦書上簽個字,就可以分給他們一些錢——究竟分多少,我不知道。父親只 需要宣個誓,在宣誓書上簽個字,宣誓書就寄到華盛頓去了。"“他們稀里呼嚕很 快就把誓詞念完了,你爸爸也沒說什么,一切進(jìn)行得很順利,接著蘇倫就讓他簽 字。但就在這時,他似乎突然醒悟了,便搖了搖頭,我覺得他也不見得就知道這 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不愿意干,蘇倫也的確老是讓他生氣。

這樣一來,蘇倫可就急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費(fèi)了。于是她就領(lǐng)他出了辦事處, 上了馬車,在街上來回地跑,一面對他說你媽在九泉之下哭著指責(zé)他,明明可以 好好的養(yǎng)活孩子們,卻讓她們受窮受苦了,聽人家說,你父親坐在車上,像個孩 子似的嚎啕大哭,他一聽到你母親的名字總是這樣。這情景城里的人都看見了, 亞歷克斯·方丹湊上去問這是怎么回事,蘇倫把人家搶白了一通,叫他別多管閑 事,真把人家氣瘋了。"“不知她怎么想出鬼點(diǎn)子,下午弄了一瓶白蘭地,又陪奧 哈拉先生來到辦事處,然后就拿酒灌他。思嘉,一年來我們在塔拉就沒有烈性酒。 只有一點(diǎn)迪爾茜釀的黑莓酒和野葡萄酒,奧哈拉先生受不了,就喝醉了。蘇倫連 勸帶騙,過了兩三個鐘頭,他終于屈服了,他說,好吧,她讓他簽什么,就簽什 么。他們把誓詞又拿出來。他剛提起筆來要寫,蘇倫卻犯個了大錯。她說:'這樣 一來,斯萊特里家和麥金托什家就不用對我們神氣了!'你知道,思嘉,斯萊特里 因?yàn)楸狈嚼袩怂@有一所小破房子,要求賠償一大筆錢,埃米的丈夫也大華盛 頓給他辦通了!

“一聽蘇倫提這兩個人的名字,你爸爸直起腰來,抖了抖肩膀,用敏銳的眼 光盯著她,他一點(diǎn)也不糊涂了,他說:'斯萊特里和麥金托什,他們也簽過這樣的 東西嗎?'蘇倫頓時緊張起來,吞吞吐吐地一會兒說簽了,一會兒又說沒簽。他就 扯著嗓子叫喊:'你得說清楚,那個該死的奧蘭治分子,那個該死的白人窮小子, 他們也簽過這種東西嗎?'希爾頓那家伙順口說:'是的,先生,他們都簽了,得 到了一大筆錢,您也能得到一大筆錢。'"“老先生接著就大發(fā)雷霆。亞歷克斯· 方丹說,他在離辦事處老遠(yuǎn)的一家酒館里都聽見他叫嚷了。他帶著很重的愛爾蘭 口音說:'你以為塔拉的奧哈拉家的人能和那該死的奧蘭治分子,和那該死的白窮 小子,同流合污嗎?'他說完就把那誓詞一下撕成兩半,朝蘇倫臉上扔去。他還叫 嚷了一聲:'你不是我的女兒!'就轉(zhuǎn)身跑掉了!"“亞歷克斯說看見他像頭牛一樣 沖到街上。他說,自從你母親死后,老先生這是第一次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他說, 看見他醉得跌跌撞撞,仍扯著嗓子叫罵,從來沒聽見誰罵得這么好聽呢。亞歷克 斯的馬就在街上,你父親爬上去,也不問一聲讓不讓騎,就騎著跑了,揚(yáng)起的塵 土能把人給嗆死。他一邊跑,一邊還在罵呢。"“快到天黑的時候,我和艾希禮坐 在前門的臺階上,注視著那條大路,心里十分著急,媚蘭小姐在樓上趴在床上大 哭,什么也不說。突然我們聽見路那頭有馬蹄聲,還有個人喊叫,像是打獵的時 候追狐貍的喊聲,艾希禮說:'真怪呀!聽著好像奧哈拉先生,戰(zhàn)前他騎馬來看我 們的時候就是這樣。'"“接著我們就看見他在草場的盡那頭,他肯定是在那里從 籬笆跳進(jìn)來的,然后他就順著山坡拼命往上跑,同時高唱起歌來,好像他在世上 無牽無掛的樣子。我從不知道你父親有這么一副好嗓子。他唱的是《矮背馬車上 的佩格》,一邊唱,一邊用帽子打那騎馬,那馬也就像瘋了似地猛跑。等他跑到 草場的這一頭,他應(yīng)該勒住韁繩,可是他沒有勒,看來他想要跳過籬笆。我們一 看這種情況,都嚇壞了,連忙跳起來,接著就聽見他喊:'來,愛倫,看我跳這個 籬笆!'可是那馬跑到籬笆前,把屁股一抬就站住了,它不肯跳,可是你爸爸就從 馬頭上面折了過去。他一點(diǎn)罪也沒受。等我們趕到那里,他已經(jīng)死了,大概是把 脖頸子摔斷了。"威爾停了一會,以為她會說點(diǎn)什么,可是她一聲不吭,于是他又 抓起韁繩。"駕!快跑,謝爾曼,"他這樣一吆喝,馬便又沿著回家的路左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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