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歌苓《方月餅》高三小說閱讀題及答案
月餅方的？想不通。也想不通怎么就比我們曾經(jīng)那些圓的貴。付錢時，手指頭亂了。
說好在我住處聚。合住的美國女友瑪雅一般午夜前從不歸宿。我的屋有晾臺，可以“舉頭望明月”。下午太陽還在，我就把晾臺收拾出來了。原先大半面積堆著瑪雅大大小小十幾個紙盒，里面裝著從童年情人卡到非洲椰子殼等什錦垃圾。我感慨：晾臺真像個垃圾場啊。她壯實(shí)的大臉蛋一唬：“你怎么能說我的感情是垃圾呢？”后來我多次請她把她的“感情”哪怕疊疊整齊，別讓我一上晾臺就像工兵探地雷。她總說：“我會的，下個周末。”半年住下來，她的周末一般花在睡覺上。
五點(diǎn)的樣子，擺開小折疊桌，中央插了一大蓬紫百合�；ㄒ稽c(diǎn)不鮮，瑪雅從她上班的超級市場隔三差五地帶回這類“老花”。月光下，花多老都是花。午夜前 我得把花擱回原處�，斞诺臇|西一般碰碰就會碰出后果來。她訂的報(bào)擱在餐桌上，有回我閑，翻了翻。她很快問我：“下月訂報(bào)費(fèi)，你分擔(dān)一半怎么樣？”我說好啊。但那個“好��！”是甩出去的。同時想，她那么公道，你不快活在哪里？她生日你送她兩只象牙球耳墜又不是儲蓄，養(yǎng)得出利息，容你慢慢往回支。又一回她帶回只小貓咪，我沒比她少抱。她給了我一張賬單，上面的八十元是貓打預(yù)防針和健康檢查的費(fèi)用。這錢我絕對賴不掉。
電話鈴又響了。一聽文倩聲音我就知道她來不了了。她的大律師丈夫又揍了她。問是問不出實(shí)話的。她一貫珠光寶氣，一貫富富態(tài)態(tài)，一貫對臉上身上可疑的青色紫色甜甜、淡淡地扯謊。到七點(diǎn)，幾乎所有人都來電話，取消了聚會計(jì)劃。我抓起電話，打給喔喔，說所有窮孩子都變了卦，整個聚會取消了。喔喔是北京人， 發(fā)不準(zhǔn)自己那輛老“Volvo”的音，發(fā)成喔喔，大家都改叫他喔喔。
“我……都買好燒鵝啦！剛從唐人街回來，還熱的！”喔喔那邊喊冤一樣喊。
“你留著慢慢吃，省一星期雞蛋錢。”我說。喔喔在讀物理博士，靠獎學(xué)金買房子置地娶老婆，每天只吃一打雞蛋，早中晚各四個，一天一塊錢。問他什么滋味，他答：“我變了十幾種吃法：炸、烹、煮、蒸、腌、鹵……后來就不費(fèi)事了，怎么變都無所謂，反正不是吃著都像雞屎嗎？”
“這怎么行這怎么行！”喔喔的意思是大伙兒的不守信對他打擊過大。“你怎么辦你怎么辦？”一旦失望過度，喔喔就把一句話說兩遍，出來一種捶胸頓足的節(jié)奏。
“我？我頭疼，低燒七天了。”半點(diǎn)謊也沒有。要舍得買醫(yī)療保險(xiǎn)，我肯定嬌嫩得多。喔喔馬上問我要不要阿斯匹林。我回答我有的就是阿斯匹林。
“你不會哭吧？……”
我笑起來：“你別哭就行！”
擱掉電話，心死了，沒人來了。我勸自己想開些，不聚也好，明一早還要早起打工。我自己坐在晾臺上，眼瞪著空空一片天。心空得回聲四起。就要去睡時，瑪雅回來了。她的早歸不知怎的將我激動的心引得酸脹酸脹的。我把中國這個古老的節(jié)日形容得又詩意又神秘，用窮了我的英文辭匯。說起月亮里私奔的嫦娥、搗藥的玉兔、伐桂的吳剛�，斞琶枺�“嫦娥和吳剛怎么樣了呢，后來？還有那個兔子？”兔子在美國人看是性愛、繁殖的暗示。我趕緊說他們沒怎么樣。一男一女中間還有個兔子卻誰和誰都不挨，這故事勁兒在哪兒？她滿口“喔，真的呀。”臉上的情緒卻沉了底。當(dāng)她看見她的東西被齊齊疊在一邊，立即要哭了，她一個個紙盒數(shù)上去，發(fā)現(xiàn)都在，神經(jīng)質(zhì)消掉不少。
她很給面子地終于坐在了桌子對面。我們吃月餅。我開始講起月餅，講起有關(guān)月亮的所有中國古典詩詞；李白、李煜、東坡�，斞藕茴櫝韵�，咀嚼時從不開口，只好對我罕見的滔滔不絕挑眉瞪眼地贊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