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者
我和魏連殳相識一場,回想起來倒也別致,竟是以送殮始,以送殮終。
那時我在S城,就時時聽到人們提起他的名字,都說他很有些古怪:所學的是動物學,卻到中學堂去做歷史教員;對人總是愛理不理的,卻常喜歡管別人的閑事;常說家庭應該破壞,一領薪水卻一定立即寄給他的祖母,一日也不拖延。此外還有許多零碎的話柄;總之,在S城里也算是一個給人當作談助的人。有一年的秋天,我在寒石山的一個親戚家里閑;他們就姓魏,是連殳的本家。但他們卻更不明白他,仿佛將他當作一個外國人看待,說是“同我們都異樣的”。
這也不足為奇,中國的興學雖說已經二十年了,寒石山卻連小學也沒有。全山村中,只有連殳是出外游學的學生,所以從村人看來,他確是一個異類;但也很妒羨,說他掙得許多錢。
到秋末,山村中痢疾流行了;我也自危,就想回到城中去。那時聽說連殳的祖母就染了病,因為是老年,所以很沉重;山中又沒有一個醫(yī)生。所謂他的家屬者,其實就只有一個這祖母,雇一名女工簡單地過活;他幼小失了父母,就由這祖母撫養(yǎng)成人的。聽說她先前也曾經吃過許多苦,現(xiàn)在可是安樂了。但因為他沒有家小,家中究竟非常寂寞,這大概也就是大家所謂異樣之一端罷。
寒石山離城是旱道一百里,水道七十里,專使人叫連殳去,往返至少就得四天。山村僻陋,這些事便算大家都要打聽的大新聞,第二天便轟傳她病勢已經極重,專差也出發(fā)了;可是到四更天竟咽了氣,最后的話,是:“為什么不肯給我會一會連殳的呢?……”
族長,近房,他的祖母的母家的親丁,閑人,聚集了一屋子,豫計連殳的到來,應該已是入殮的時候了。壽材壽衣早已做成,都無須籌畫;他們的第一大問題是在怎樣對付這“承重孫”〔2〕,因為逆料他關于一切喪葬儀式,是一定要改變新花樣的。聚議之后,大概商定了三大條件,要他必行。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請和尚道士做法事〔3〕?偠灾菏侨颊张f。
他們既經議妥,便約定在連殳到家的那一天,一同聚在廳前,排成陣勢,互相策應,并力作一回極嚴厲的談判。村人們都咽著唾沫,新奇地聽候消息;他們知道連殳是“吃洋教”的“新黨”,向來就不講什么道理,兩面的爭斗,大約總要開始的,或者還會釀成一種出人意外的奇觀。
傳說連殳的到家是下午,一進門,向他祖母的靈前只是彎了一彎腰。族長們便立刻照豫定計畫進行,將他叫到大廳上,先說過一大篇冒頭,然后引入本題,而且大家此唱彼和,七嘴八舌,使他得不到辯駁的機會。但終于話都說完了,沉默充滿了全廳,人們全數(shù)悚然地緊看著他的嘴。只見連殳神色也不動,簡單地回答道:
“都可以的!
這又很出于他們的意外,大家的心的重擔都放下了,但又似乎反加重,覺得太“異樣”,倒很有些可慮似的。打聽新聞的村人們也很失望,口口相傳道,“奇怪!他說‘都可以’哩!我們看去罷!”都可以就是照舊,本來是無足觀了,但他們也還要看,黃昏之后,便欣欣然聚滿了一堂前。
我也是去看的一個,先送了一份香燭;待到走到他家,已見連殳在給死者穿衣服了。原來他是一個短小瘦削的人,長方臉,蓬松的頭發(fā)和濃黑的須眉占了一臉的小半,只見兩眼在黑氣里發(fā)光。那穿衣也穿得真好,井井有條,仿佛是一個大殮的專家,使旁觀者不覺嘆服。寒石山老例,當這些時候,無論如何,母家的親丁是總要挑剔的;他卻只是默默地,遇見怎么挑剔便怎么改,神色也不動。站在我前面的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太太,便發(fā)出羨慕感嘆的聲音。
其次是拜;其次是哭,凡女人們都念念有詞。其次入棺;其次又是拜;又是哭,直到釘好了棺蓋。沉靜了一瞬間,大家忽而擾動了,很有驚異和不滿的形勢。我也不由的突然覺到:連殳就始終沒有落過一滴淚,只坐在草薦上,兩眼在黑氣里閃閃地發(fā)光。
大殮便在這驚異和不滿的空氣里面完畢。大家都怏怏地,似乎想走散,但連殳卻還坐在草薦上沉思。忽然,他流下淚來了,接著就失聲,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這模樣,是老例上所沒有的,先前也未曾豫防到,大家都手足無措了,遲疑了一會,就有幾個人上前去勸止他,愈去愈多,終于擠成一大堆。但他卻只是兀坐著號啕,鐵塔似的動也不動。
大家又只得無趣地散開;他哭著,哭著,約有半點鐘,這才突然停了下來,也不向吊客招呼,徑自往家里走。接著就有前去窺探的人來報告:他走進他祖母的房里,躺在床上,而且,似乎就睡熟了。
隔了兩日,是我要動身回城的前一天,便聽到村人都遭了魔似的發(fā)議論,說連殳要將所有的器具大半燒給他祖母,余下的便分贈生時侍奉,死時送終的女工,并且連房屋也要無期地借給她居住了。親戚本家都說到舌敝唇焦,也終于阻當不住。
恐怕大半也還是因為好奇心,我歸途中經過他家的門口,便又順便去吊慰。他穿了毛邊的白衣出見,神色也還是那樣,冷冷的。我很勸慰了一番;他卻除了唯唯諾諾之外,只回答了一句話,是:
“多謝你的好意。”
我們第三次相見就在這年的冬初,S城的一個書鋪子里,大家同時點了一點頭,總算是認識了。但使我們接近起來的,是在這年底我失了職業(yè)之后。從此,我便常常訪問連殳去。一則,自然是因為無聊賴;二則,因為聽人說,他倒很親近失意的人的,雖然素性這么冷。但是世事升沉無定,失意人也不會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見了。兩間連通的客廳,并無什么陳設,不過是桌椅之外,排列些書架,大家雖說他是一個可怕的“新黨”,架上卻不很有新書。他已經知道我失了職業(yè);但套話一說就完,主客便只好默默地相對,逐漸沉悶起來。我只見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煙,煙蒂要燒著手指了,才拋在地面上。
“吸煙罷!彼焓秩〉诙煏r,忽然說。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著,講些關于教書和書籍的,但也還覺得沉悶。我正想走時,門外一陣喧嚷和腳步聲,四個男女孩子闖進來了。大的八九歲,小的四五歲,手臉和衣服都很臟,而且丑得可以。但是連殳的眼里卻即刻發(fā)出歡喜的光來了,連忙站起,向客廳間壁的房里走,一面說道:
“大良,二良,都來!你們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經買來了!
孩子們便跟著一齊擁進去,立刻又各人吹著一個口琴一擁而出,一出客廳門,不知怎的便打將起來。有一個哭了。
“一人一個,都一樣的。不要爭呵!”他還跟在后面囑咐。
“這么多的一群孩子都是誰呢?”我問。
“是房主人的。他們都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祖母!
“房東只一個人么?”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罷,沒有續(xù)娶。——否則,便要不肯將余屋租給我似的單身人!彼f著,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問他何以至今還是單身,但因為不很熟,終于不好開口。
只要和連殳一熟識,是很可以談談的。他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警。使人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來客,大抵是讀過《沉淪》〔4〕的罷,時常自命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余者”,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聲嘆氣,一面皺著眉頭吸煙。還有那房主的孩子們,總是互相爭吵,打翻碗碟,硬討點心,亂得人頭昏。但連殳一見他們,卻再不像平時那樣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聽說有一回,三良發(fā)了紅斑痧,竟急得他臉上的黑氣愈見其黑了;不料那病是輕的,于是后來便被孩子們的祖母傳作笑柄。
“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彼坪跻灿X得我有些不耐煩了,有一天特地乘機對我說。
“那也不盡然!蔽抑皇请S便回答他。
“不。大人的壞脾氣,在孩子們是沒有的。后來的壞,如你平日所攻擊的壞,那是環(huán)境教壞的。原來卻并不壞,天真……。我以為中國的可以希望,只在這一點!
“不。如果孩子中沒有壞根苗,大起來怎么會有壞花果?譬如一粒種子,正因為內中本含有枝葉花果的胚,長大時才能夠發(fā)出這些東西來。何嘗是無端……!蔽乙驗殚e著無事,便也如大人先生們一下野,就要吃素談禪〔5〕一樣,正在看佛經。佛理自然是并不懂得的,但竟也不自檢點,一味任意地說。
然而連殳氣忿了,只看了我一眼,不再開口。我也猜不出他是無話可說呢,還是不屑辯。但見他又顯出許久不見的冷冷的態(tài)度來,默默地連吸了兩枝煙;待到他再取第三枝時,我便只好逃走了。
這仇恨是歷了三月之久才消釋的。原因大概是一半因為忘卻,一半則他自己竟也被“天真”的孩子所仇視了,于是覺得我對于孩子的冒瀆的話倒也情有可原。但這不過是我的推測。其時是在我的寓里的酒后,他似乎微露悲哀模樣,半仰著頭道:
“想起來真覺得有些奇怪。我到你這里來時,街上看見一個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蘆葉指著我道:殺!他還不很能走路……!
“這是環(huán)境教壞的!
我即刻很后悔我的話。但他卻似乎并不介意,只竭力地喝酒,其間又竭力地吸煙。
“我倒忘了,還沒有問你,”我便用別的話來支梧,“你是不大訪問人的,怎么今天有這興致來走走呢?我們相識有一年多了,你到我這里來卻還是第一回。”
“我正要告訴你呢:你這幾天切莫到我寓里來看我了。我的寓里正有很討厭的一大一小在那里,都不像人!”
“一大一?這是誰呢?”我有些詫異。
“是我的堂兄和他的小兒子。哈哈,兒子正如老子一般!
“是上城來看你,帶便玩玩的罷?”
“不。說是來和我商量,就要將這孩子過繼給我的!
“呵!過繼給你?”我不禁驚叫了,“你不是還沒有娶親么?”
“他們知道我不娶的了。但這都沒有什么關系。他們其實是要過繼給我那一間寒石山的破屋子。我此外一無所有,你是知道的;錢一到手就化完。只有這一間破屋子。他們父子的一生的事業(yè)是在逐出那一個借住著的老女工!
他那詞氣的冷峭,實在又使我悚然。但我還慰解他說:
“我看你的本家也還不至于此。他們不過思想略舊一點罷了。譬如,你那年大哭的時候,他們就都熱心地圍著使勁來勸你……!
“我父親死去之后,因為奪我屋子,要我在筆據(jù)上畫花押,我大哭著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熱心地圍著使勁來勸我……!彼麅裳巯蛏夏,仿佛要在空中尋出那時的情景來。
“總而言之:關鍵就全在你沒有孩子。你究竟為什么老不結婚的呢?”我忽而尋到了轉舵的話,也是久已想問的話,覺得這時是最好的機會了。
他詫異地看著我,過了一會,眼光便移到他自己的膝髁上去了,于是就吸煙,沒有回答。
但是,雖在這一種百無聊賴的境地中,也還不給連殳安住。漸漸地,小報上有匿名人來攻擊他,學界上也常有關于他的流言,可是這已經并非先前似的單是話柄,大概是于他有損的了。我知道這是他近來喜歡發(fā)表文章的結果,倒也并不介意。S城人最不愿意有人發(fā)些沒有顧忌的議論,一有,一定要暗暗地來叮他,這是向來如此的,連殳自己也知道。但到春天,忽然聽說他已被校長辭退了。這卻使我覺得有些兀突;其實,這也是向來如此的,不過因為我希望著自己認識的人能夠幸免,所以就以為兀突罷了,S城人倒并非這一回特別惡。
其時我正忙著自己的生計,一面又在接洽本年秋天到山陽去當教員的事,竟沒有工夫去訪問他。待到有些余暇的時候,離他被辭退那時大約快有三個月了,可是還沒有發(fā)生訪問連殳的意思。有一天,我路過大街,偶然在舊書攤前停留,卻不禁使我覺到震悚,因為在那里陳列著的一部汲古閣初印本《史記索隱》〔6〕,正是連殳的書。他喜歡書,但不是藏書家,這種本子,在他是算作貴重的善本,非萬不得已,不肯輕易變賣的。難道他失業(yè)剛才兩三月,就一貧至此么?雖然他向來一有錢即隨手散去,沒有什么貯蓄。于是我便決意訪問連殳去,順便在街上買了一瓶燒酒,兩包花生米,兩個熏魚頭。
他的房門關閉著,叫了兩聲,不見答應。我疑心他睡著了,更加大聲地叫,并且伸手拍著房門。
“出去了罷!”大良們的祖母,那三角眼的胖女人,從對面的窗口探出她花白的頭來了,也大聲說,不耐煩似的。
“那里去了呢?”我問。
“那里去了?誰知道呢?——他能到那里去呢,你等著就是,一會兒總會回來的!
我便推開門走進他的客廳去。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7〕,滿眼是凄涼和空空洞洞,不但器具所余無幾了,連書籍也只剩了在S城決沒有人會要的幾本洋裝書。屋中間的圓桌還在,先前曾經常常圍繞著憂郁慷慨的青年,懷才不遇的奇士和腌臟吵鬧的孩子們的,現(xiàn)在卻見得很閑靜,只在面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我就在桌上放了酒瓶和紙包,拖過一把椅子來,靠桌旁對著房門坐下。
的確不過是“一會兒”,房門一開,一個人悄悄地陰影似的進來了,正是連殳。也許是傍晚之故罷,看去仿佛比先前黑,但神情卻還是那樣。
“阿!你在這里?來得多久了?”他似乎有些喜歡。
“并沒有多久!蔽艺f,“你到那里去了?”
“并沒有到那里去,不過隨便走走!
他也拖過椅子來,在桌旁坐下;我們便開始喝燒酒,一面談些關于他的失業(yè)的事。但他卻不愿意多談這些;他以為這是意料中的事,也是自己時常遇到的事,無足怪,而且無可談的。他照例只是一意喝燒酒,并且依然發(fā)些關于社會和歷史的議論。不知怎地我此時看見空空的書架,也記起汲古閣初印本的《史記索隱》,忽而感到一種淡漠的孤寂和悲哀。
“你的客廳這么荒涼……。近來客人不多了么?”
“沒有了。他們以為我心境不佳,來也無意味。心境不佳,實在是可以給人們不舒服的。冬天的公園,就沒有人去……。”
他連喝兩口酒,默默地想著,突然,仰起臉來看著我問道,“你在圖謀的職業(yè)也還是毫無把握罷?……”
我雖然明知他已經有些酒意,但也不禁憤然,正想發(fā)話,只見他側耳一聽,便抓起一把花生米,出去了。門外是大良們笑嚷的聲音。
但他一出去,孩子們的聲音便寂然,而且似乎都走了。他還追上去,說些話,卻不聽得有回答。他也就陰影似的悄悄地回來,仍將一把花生米放在紙包里。
“連我的東西也不要吃了!彼吐,嘲笑似的說。
“連殳,”我很覺得悲涼,卻強裝著微笑,說,“我以為你太自尋苦惱了。你看得人間太壞……!
他冷冷的笑了一笑。
“我的話還沒有完哩。你對于我們,偶而來訪問你的我們,也以為因為閑著無事,所以來你這里,將你當作消遣的資料的罷?”
“并不。但有時也這樣想。或者尋些談資。”
“那你可錯誤了。人們其實并不這樣。你實在親手造了獨頭繭〔8〕,將自己裹在里面了。你應該將世間看得光明些!蔽覈@惜著說。
“也許如此罷。但是,你說:那絲是怎么來的?——自然,世上也盡有這樣的人,譬如,我的祖母就是。我雖然沒有分得她的血液,卻也許會繼承她的運命。然而這也沒有什么要緊,我早已豫先一起哭過了……!
我即刻記起他祖母大殮時候的情景來,如在眼前一樣。
“我總不解你那時的大哭……。”于是鶻突地問了。
“我的祖母入殮的時候罷?是的,你不解的!彼幻纥c燈,一面冷靜地說,“你的和我交往,我想,還正因為那時的哭哩。你不知道,這祖母,是我父親的繼母;他的生母,他三歲時候就死去了。”他想著,默默地喝酒,吃完了一個熏魚頭。
“那些往事,我原是不知道的。只是我從小時候就覺得不可解。那時我的父親還在,家景也還好,正月間一定要懸掛祖像,盛大地供養(yǎng)起來?粗@許多盛裝的畫像,在我那時似乎是不可多得的眼福。但那時,抱著我的一個女工總指了一幅像說:‘這是你自己的祖母。拜拜罷,保佑你生龍活虎似的大得快!艺娌欢梦颐髅饔兄粋祖母,怎么又會有什么‘自己的祖母’來。可是我愛這‘自己的祖母’,她不比家里的祖母一般老;她年青,好看,穿著描金的紅衣服,戴著珠冠,和我母親的像差不多。我看她時,她的眼睛也注視我,而且口角上漸漸增多了笑影:我知道她一定也是極其愛我的。
“然而我也愛那家里的,終日坐在窗下慢慢地做針線的祖母。雖然無論我怎樣高興地在她面前玩笑,叫她,也不能引她歡笑,常使我覺得冷冷地,和別人的祖母們有些不同。但我還愛她?墒堑胶髞,我逐漸疏遠她了;這也并非因為年紀大了,已經知道她不是我父親的生母的緣故,倒是看久了終日終年的做針線,機器似的,自然免不了要發(fā)煩。但她卻還是先前一樣,做針線;管理我,也愛護我,雖然少見笑容,卻也不加呵斥。直到我父親去世,還是這樣;后來呢,我們幾乎全靠她做針線過活了,自然更這樣,直到我進學堂……。”
燈火銷沉下去了,煤油已經將涸,他便站起,從書架下摸出一個小小的洋鐵壺來添煤油。
“只這一月里,煤油已經漲價兩次了……!彼昧藷纛^,慢慢地說!吧钜找娖淅щy起來!髞磉是這樣,直到我畢業(yè),有了事做,生活比先前安定些;恐怕還直到她生病,實在打熬不住了,只得躺下的時候罷……。
“她的晚年,據(jù)我想,是總算不很辛苦的,享壽也不小了,正無須我來下淚。況且哭的人不是多著么?連先前竭力欺凌她的人們也哭,至少是臉上很慘然。哈哈!……可是我那時不知怎地,將她的一生縮在眼前了,親手造成孤獨,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而且覺得這樣的人還很多哩。這些人們,就使我要痛哭,但大半也還是因為我那時太過于感情用事……。
“你現(xiàn)在對于我的意見,就是我先前對于她的意見。然而我的那時的意見,其實也不對的。便是我自己,從略知世事起,就的確逐漸和她疏遠起來了……。”
他沉默了,指間夾著煙卷,低了頭,想著。燈火在微微地發(fā)抖。
“呵,人要使死后沒有一個人為他哭,是不容易的事呵!
他自言自語似的說;略略一停,便仰起臉來向我道,“想來你也無法可想。我也還得趕緊尋點事情做……!
“你再沒有可托的朋友了么?”我這時正是無法可想,連自己。
“那倒大概還有幾個的,可是他們的境遇都和我差不多……。”
我辭別連殳出門的時候,圓月已經升在中天了,是極靜的夜。
山陽的教育事業(yè)的狀況很不佳。我到校兩月,得不到一文薪水,只得連煙卷也節(jié)省起來。但是學校里的人們,雖是月薪十五六元的小職員,也沒有一個不是樂天知命的,仗著逐漸打熬成功的銅筋鐵骨,面黃肌瘦地從早辦公一直到夜,其間看見名位較高的人物,還得恭恭敬敬地站起,實在都是不必“衣食足而知禮節(jié)”〔8〕的人民。我每看見這情狀,不知怎的總記起連殳臨別托付我的話來。他那時生計更其不堪了,窘相時時顯露,看去似乎已沒有往時的深沉,知道我就要動身,深夜來訪,遲疑了許久,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不知道那邊可有法子想?——便是鈔寫,一月二三十塊錢的也可以的。我……!
我很詫異了,還不料他竟肯這樣的遷就,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我還得活幾天……。”
“那邊去看一看,一定竭力去設法罷!
這是我當日一口承當?shù)拇鹪挘髞沓3W约郝犚姡矍耙餐瑫r浮出連殳的相貌,而且吞吞吐吐地說道“我還得活幾天”。到這些時,我便設法向各處推薦一番;但有什么效驗呢,事少人多,結果是別人給我?guī)拙浔傅脑挘揖徒o他幾句抱歉的信。到一學期將完的時候,那情形就更加壞了起來。那地方的幾個紳士所辦的《學理周報》上,竟開始攻擊我了,自然是決不指名的,但措辭很巧妙,使人一見就覺得我是在挑剔學潮〔10〕,連推薦連殳的事,也算是呼朋引類。
我只好一動不動,除上課之外,便關起門來躲著,有時連煙卷的煙鉆出窗隙去,也怕犯了挑剔學潮的嫌疑。連殳的事,自然更是無從說起了。這樣地一直到深冬。
下了一天雪,到夜還沒有止,屋外一切靜極,靜到要聽出靜的聲音來。我在小小的燈火光中,閉目枯坐,如見雪花片片飄墜,來增補這一望無際的雪堆;故鄉(xiāng)也準備過年了,人們忙得很;我自己還是一個兒童,在后園的平坦處和一伙小朋友塑雪羅漢。雪羅漢的眼睛是用兩塊小炭嵌出來的,顏色很黑,這一閃動,便變了連殳的眼睛。
“我還得活幾天!”仍是這樣的聲音。
“為什么呢?”我無端地這樣問,立刻連自己也覺得可笑了。
這可笑的問題使我清醒,坐直了身子,點起一枝煙卷來;推窗一望,雪果然下得更大了。聽得有人叩門;不一會,一個人走進來,但是聽熟的客寓雜役的腳步。他推開我的房門,交給我一封六寸多長的信,字跡很潦草,然而一瞥便認出“魏緘”兩個字,是連殳寄來的。
這是從我離開S城以后他給我的第一封信。我知道他疏懶,本不以杳無消息為奇,但有時也頗怨他不給一點消息。待到接了這信,可又無端地覺得奇怪了,慌忙拆開來。里面也用了一樣潦草的字體,寫著這樣的話:
“申飛……。
“我稱你什么呢?我空著。你自己愿意稱什么,你自己添上去罷。我
都可以的。
“別后共得三信,沒有復。這原因很簡單:我連買郵票的錢也沒有。
“你或者愿意知道些我的消息,現(xiàn)在簡直告訴你罷:我失敗了。先前,
我自以為是失敗者,現(xiàn)在知道那并不,現(xiàn)在才真是失敗者了。先前,還有
人愿意我活幾天,我自己也還想活幾天的時候,活不下去;現(xiàn)在,大可以
無須了,然而要活下去……。
“然而就活下去么?
“愿意我活幾天的,自己就活不下去。這人已被敵人誘殺了。誰殺的
呢?誰也不知道。
“人生的變化多么迅速呵!這半年來,我?guī)缀跚笃蛄,實際,也可以
算得已經求乞。然而我還有所為,我愿意為此求乞,為此凍餒,為此寂寞,
為此辛苦。但滅亡是不愿意的。你看,有一個愿意我活幾天的,那力量就
這么大。然而現(xiàn)在是沒有了,連這一個也沒有了。同時,我自己也覺得不
配活下去;別人呢?也不配的。同時,我自己又覺得偏要為不愿意我活下
去的人們而活下去;好在愿意我好好地活下去的已經沒有了,再沒有誰痛
心。使這樣的人痛心,我是不愿意的。然而現(xiàn)在是沒有了,連這一個也沒
有了?旎顦O了,舒服極了;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
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我已經真的失敗,——然而我勝利
了。
“你以為我發(fā)了瘋么?你以為我成了英雄或偉人了么?不,不的。這
事情很簡單;我近來已經做了杜師長的顧問,每月的薪水就有現(xiàn)洋八十元
了。
“申飛……。
“你將以我為什么東西呢,你自己定就是,我都可以的。
“你大約還記得我舊時的客廳罷,我們在城中初見和將別時候的客廳。
現(xiàn)在我還用著這客廳。這里有新的賓客,新的饋贈,新的頌揚,新的鉆營,
新的磕頭和打拱,新的打牌和猜拳,新的冷眼和惡心,新的失眠和吐血……。
“你前信說你教書很不如意。你愿意也做顧問么?可以告訴我,我給
你辦。其實是做門房也不妨,一樣地有新的賓客和新的饋贈,新的頌揚……。
“我這里下大雪了。你那里怎樣?現(xiàn)在已是深夜,吐了兩口血,使我
清醒起來。記得你竟從秋天以來陸續(xù)給了我三封信,這是怎樣的可以驚異
的事呵。我必須寄給你一點消息,你或者不至于倒抽一口冷氣罷。
“此后,我大約不再寫信的了,我這習慣是你早已知道的。何時回來
呢?倘早,當能相見!蚁耄覀兇蟾啪烤共皇且宦返;那么,請
你忘記我罷。我從我的真心感謝你先前常替我籌劃生計。但是現(xiàn)在忘記我
罷;我現(xiàn)在已經‘好’了。
連殳。十二月十四日!
這雖然并不使我“倒抽一口冷氣”,但草草一看之后,又細看了一遍,卻總有些不舒服,而同時可又夾雜些快意和高興;又想,他的生計總算已經不成問題,我的擔子也可以放下了,雖然在我這一面始終不過是無法可想。忽而又想寫一封信回答他,但又覺得沒有話說,于是這意思也立即消失了。
我的確漸漸地在忘卻他。在我的記憶中,他的面貌也不再時常出現(xiàn)。但得信之后不到十天,S城的學理七日報社忽然接續(xù)著郵寄他們的《學理七日報》來了。我是不大看這些東西的,不過既經寄到,也就隨手翻翻。這卻使我記起連殳來,因為里面常有關于他的詩文,如《雪夜謁連殳先生》,《連殳顧問高齋雅集》等等;有一回,《學理閑譚》里還津津地敘述他先前所被傳為笑柄的事,稱作“逸聞”,言外大有“且夫非常之人,必能行非常之事”〔11〕的意思。
不知怎地雖然因此記起,但他的面貌卻總是逐漸模胡;然而又似乎和我日加密切起來,往往無端感到一種連自己也莫明其妙的不安和極輕微的震顫。幸而到了秋季,這《學理七日報》就不寄來了;山陽的《學理周刊》上卻又按期登起一篇長論文:《流言即事實論》。里面還說,關于某君們的流言,已在公正士紳間盛傳了。這是專指幾個人的,有我在內;我只好極小心,照例連吸煙卷的煙也謹防飛散。小心是一種忙的苦痛,因此會百事俱廢,自然也無暇記得連殳?傊何移鋵嵰呀泴⑺鼌s了。
但我也終于敷衍不到暑假,五月底,便離開了山陽。
從山陽到歷城,又到太谷,一總轉了大半年,終于尋不出什么事情做,我便又決計回S 城去了。到時是春初的下午,天氣欲雨不雨,一切都罩在灰色中;舊寓里還有空房,仍然住下。在道上,就想起連殳的了,到后,便決定晚飯后去看他。我提著兩包聞喜名產的煮餅,走了許多潮濕的路,讓道給許多攔路高臥的狗,這才總算到了連殳的門前。里面仿佛特別明亮似的。我想,一做顧問,連寓里也格外光亮起來了,不覺在暗中一笑。但仰面一看,門旁卻白白的,分明帖著一張斜角紙〔12〕。我又想,大良們的祖母死了罷;同時也跨進門,一直向里面走。
微光所照的院子里,放著一具棺材,旁邊站一個穿軍衣的兵或是馬弁,還有一個和他談話的,看時卻是大良的祖母;另外還閑站著幾個短衣的粗人。我的心即刻跳起來了。她也轉過臉來凝視我。
“阿呀!您回來了?何不早幾天……!彼龆蠼衅饋怼
“誰……誰沒有了?”我其實是已經大概知道的了,但還是問。
“魏大人,前天沒有的!
我四顧,客廳里暗沉沉的,大約只有一盞燈;正屋里卻掛著白的孝幃,幾個孩子聚在屋外,就是大良二良們。
“他停在那里,”大良的祖母走向前,指著說,“魏大人恭喜之后,我把正屋也租給他了;他現(xiàn)在就停在那里!
孝幃上沒有別的,前面是一張條桌,一張方桌;方桌上擺著十來碗飯菜。我剛跨進門,當面忽然現(xiàn)出兩個穿白長衫的來攔住了,瞪了死魚似的眼睛,從中發(fā)出驚疑的光來,釘住了我的臉。我慌忙說明我和連殳的關系,大良的祖母也來從旁證實,他們的手和眼光這才逐漸弛緩下去,默許我近前去鞠躬。
我一鞠躬,地下忽然有人嗚嗚的哭起來了,定神看時,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伏在草薦上,也是白衣服,頭發(fā)剪得很光的頭上還絡著一大綹苧麻絲〔13〕。
我和他們寒暄后,知道一個是連殳的從堂兄弟,要算最親的了;一個是遠房侄子。我請求看一看故人,他們卻竭力攔阻,說是“不敢當”的。然而終于被我說服了,將孝幃揭起。
這回我會見了死的連殳。但是奇怪!他雖然穿一套皺的短衫褲,大襟上還有血跡,臉上也瘦削得不堪,然而面目卻還是先前那樣的面目,寧靜地閉著嘴,合著眼,睡著似的,幾乎要使我伸手到他鼻子前面,去試探他可是其實還在呼吸著。
一切是死一般靜,死的人和活的人。我退開了,他的從堂兄弟卻又來周旋,說“舍弟”正在年富力強,前程無限的時候,竟遽爾“作古”了,這不但是“衰宗”不幸,也太使朋友傷心。言外頗有替連殳道歉之意;這樣地能說,在山鄉(xiāng)中人是少有的。但此后也就沉默了,一切是死一般靜,死的人和活的人。
我覺得很無聊,怎樣的悲哀倒沒有,便退到院子里,和大良們的祖母閑談起來。知道入殮的時候是臨近了,只待壽衣送到;釘棺材釘時,“子午卯酉”四生肖是必須躲避的。她談得高興了,說話滔滔地泉流似的涌出,說到他的病狀,說到他生時的情景,也帶些關于他的批評。
“你可知道魏大人自從交運之后,人就和先前兩樣了,臉也抬高起來,氣昂昂的。對人也不再先前那么迂。你知道,他先前不是像一個啞子,見我是叫老太太的么?后來就叫‘老家伙’。唉唉,真是有趣。人送他仙居術〔14〕,他自己是不吃的,就摔在院子里,——就是這地方,——叫道,‘老家伙,你吃去罷!贿\之后,人來人往,我把正屋也讓給他住了,自己便搬在這廂房里。他也真是一走紅運,就與眾不同,我們就常常這樣說笑。要是你早來一個月,還趕得上看這里的熱鬧,三日兩頭的猜拳行令,說的說,笑的笑,唱的唱,做詩的做詩,打牌的打牌……。
“他先前怕孩子們比孩子們見老子還怕,總是低聲下氣的。近來可也兩樣了,能說能鬧,我們的大良們也很喜歡和他玩,一有空,便都到他的屋里去。他也用種種方法逗著玩;要他買東西,他就要孩子裝一聲狗叫,或者磕一個響頭。哈哈,真是過得熱鬧。前兩月二良要他買鞋,還磕了三個響頭哩,哪,現(xiàn)在還穿著,沒有破呢!
一個穿白長衫的人出來了,她就住了口。我打聽連殳的病癥,她卻不大清楚,只說大約是早已瘦了下去的罷,可是誰也沒理會,因為他總是高高興興的。到一個多月前,這才聽到他吐過幾回血,但似乎也沒有看醫(yī)生;后來躺倒了;死去的前三天,就啞了喉嚨,說不出一句話。十三大人從寒石山路遠迢迢地上城來,問他可有存款,他一聲也不響。十三大人疑心他裝出來的,也有人說有些生癆病死的人是要說不出話來的,誰知道呢……。
“可是魏大人的脾氣也太古怪,”她忽然低聲說,“他就不肯積蓄一點,水似的化錢。十三大人還疑心我們得了什么好處。有什么屁好處呢?他就冤里冤枉胡里胡涂地化掉了。譬如買東西,今天買進,明天又賣出,弄破,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待到死了下來,什么也沒有,都糟掉了。要不然,今天也不至于這樣地冷靜……。
“他就是胡鬧,不想辦一點正經事。我是想到過的,也勸過他。這么年紀了,應該成家;照現(xiàn)在的樣子,結一門親很容易;如果沒有門當戶對的,先買幾個姨太太也可以:人是總應該像個樣子的?墒撬宦牭骄托ζ饋恚f道,‘老家伙,你還是總替別人惦記著這等事么?’你看,他近來就浮而不實,不把人的好話當好話聽。要是早聽了我的話,現(xiàn)在何至于獨自冷清清地在陰間摸索,至少,也可以聽到幾聲親人的哭聲……!
一個店伙背了衣服來了。三個親人便檢出里衣,走進幃后去。不多久,孝幃揭起了,里衣已經換好,接著是加外衣。
這很出我意外。一條土黃的軍褲穿上了,嵌著很寬的紅條,其次穿上去的是軍衣,金閃閃的肩章,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級,那里來的品級。到入棺,是連殳很不妥帖地躺著,腳邊放一雙黃皮鞋,腰邊放一柄紙糊的指揮刀,骨瘦如柴的灰黑的臉旁,是一頂金邊的軍帽。
三個親人扶著棺沿哭了一場,止哭拭淚;頭上絡麻線的孩子退出去了,三良也避去,大約都是屬“子午卯酉”之一的。
粗人打起棺蓋來,我走近去最后看一看永別的連殳。
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靜地躺著,合了眼,閉著嘴,口角間仿佛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笑的死尸。
敲釘?shù)穆曇粢豁,哭聲也同時迸出來。這哭聲使我不能聽完,只好退到院子里;順腳一走,不覺出了大門了。潮濕的路極其分明,仰看太空,濃云已經散去,掛著一輪圓月,散出冷靜的光輝。
我快步走著,仿佛要從一種沉重的東西中沖出,但是不能夠。耳朵中有什么掙扎著,久之,久之,終于掙扎出來了,隱約像是長嗥,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
我的心地就輕松起來,坦然地在潮濕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
一九二五年十月十七日畢。
〔1〕本篇在收入本書前未在報刊上發(fā)表過。
〔2〕“承重孫”按封建宗法制度,長子先亡,由嫡長孫代替亡父充當祖父母喪禮的主持人,稱承重孫。
〔3〕法事原指佛教徒念經、供佛一類活動。這里指和尚、道士超度亡魂的迷信儀式,也叫“做功德”。
〔4〕《沉淪》小說集,郁達夫著,內收中篇小說《沉淪》和短篇小說《南遷》、《銀灰色的死》,一九二一年十月上海泰東圖書局出版。這些作品以“不幸的青年”或“零余者”為主人公,反映當時一部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在帝國主義、封建勢力壓抑下的憂郁、苦悶和自暴自棄的病態(tài)心理,帶有頹廢的傾向。
〔5〕吃素談禪談禪,指談論佛教教義。當時軍閥官僚在失勢后,往往發(fā)表下野“宣言”或“通電”,宣稱出洋游歷或隱居山林、吃齋念佛,從此不問國事等,實則窺測方向,伺機再起。
〔6〕《史記索隱》唐代司馬貞注釋《史記》的書,共三十卷。汲古閣,是明末藏書家毛晉的藏書室!妒酚浰麟[》是毛晉重刻的宋版書之一。
〔7〕“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語出《詩經·王風·采葛》:“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8〕獨頭繭紹興方言稱孤獨的人為獨頭。蠶吐絲作繭,將自己孤獨地裹在里面,所以這里用“獨頭繭”比喻自甘孤獨的人。
〔9〕“衣食足而知禮節(jié)”語出《管子·牧民》:“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
〔10〕挑剔學潮一九二五年五月,作者和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其他六位教授發(fā)表了支持該校學生反對反動的學校當局的宣言,陳西瀅于同月《現(xiàn)代評論》第一卷第二十五期發(fā)表的《閑話》中,攻擊作者等是“暗中挑剔風潮”。作者在這里借用此語,含有諷刺陳西瀅文句不通的意味。
〔11〕“且夫非常之人,必能行非常之事”語出《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
〔12〕斜角紙我國舊時民間習俗,人死后在大門旁斜貼一張白紙,紙上寫明死者的性別和年齡,入殮時需要避開的是哪些生肖的人,以及“殃”和“煞”的種類、日期,使別人知道避忌。(這就是所謂“殃榜”。據(jù)清代范寅《越諺》:煞神,“人首雞身”,“人死必如期至,犯之輒死”。)
〔13〕苧麻絲指“麻冠”(用苧麻編成)。舊時習俗,死者的兒子或承重孫在守靈和送殯時戴用,作為“重孝”的標志。
〔14〕仙居術浙江省仙居縣所產的藥用植物白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