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年三月十四日)
■國內研究與出國研究的先后問題
■團體事業(yè)的準備工夫
■自修大學
惇元②吾兄:
接張君文亮③的信,驚悉兄的母親病故!這是人生一個痛苦之關。像吾等長日在外未能略盡奉養(yǎng)之力的人,尤其發(fā)生“欲報之德,昊天罔極”〔4〕之痛!這一點我和你的境遇,算是一個樣的!
早前承你寄我一個長信。很對不住!我沒有看完,便失掉了!但你信的大意,巳〈已〉大體明白。我想你現(xiàn)時在家,必正綢繆將來進行的計劃,我很希望我的計劃和你的計劃能夠完全一致,因此你我的行動也能夠一致。我現(xiàn)在覺得你是一個真能愛我,又真能于我有益的人,倘然你我的計劃和行動能夠一致,那便是很好的了。
我現(xiàn)極愿將我的感想和你討論,隨便將他寫在下面,有些也許是從前和你談過來的。
我覺得求學實在沒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兩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種“迷”。中國出過洋的總不下幾萬乃至幾十萬,好的實在很少。多數(shù)呢?仍舊是“糊涂”,仍舊是“莫名其妙”,這便是一個具體的證據。我曾以此問過胡適之和黎邵西〔5〕兩位,他們都以我的竟〈意〉見為然,胡適之并且作過一篇《非留學篇》。
因此我想暫不出國去,暫時在國內研究各種學問的綱要。我覺得暫時在國內研究,有下列幾種好處:
1.看譯本較原本快迅得多,可于較短的時間求到較多的知識。
2.世界文明分東西兩流,東方文明在世界文明內,要占個半壁的地位。然東方文明可以說就是中國文明。吾人似應先研究過吾國古今學說制度的大要,再到西洋留學才有可資比較的東西。
3.吾人如果要在現(xiàn)今的世界稍為盡一點力,當然脫不開“中國”這個地盤。關于這地盤內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實地的調查,及研究。這層工夫,如果留在出洋回來的時候做,因人事及生活的關系,恐怕有些困難。不如在現(xiàn)在做了,一來無方才所說的困難;二來又可攜帶些經驗到西洋去,考察時可以借資比較。
老實說,現(xiàn)在我于種種主義,種種學說,都還沒有得到一個比較明了的概念,想從譯本及時賢所作的報章雜志,將中外古今的學說剌〈刺〉取精華,使他們各構成一個明了的概念。有工夫能將所剌〈刺〉取的編成一本書,更好。所以我對于上列三條的第一條,認為更屬緊要。
以上是就“個人”的方面和“知”的方面說。以下再就“團體”的方面和“行”的方面說:
我們是脫不了社會的生活的,都是預備將來要稍微有所作為的。那么,我們現(xiàn)在便應該和同志的人合力來做一點準備工夫。我看這一層好些人不大注意,我則以為很是一個問題,不但是隨便無意的放任的去準備,實在要有意的有組織的去準備,必如此才算經濟,才能于較短的時間(人生百年)發(fā)生較大的效果。我想:(一),結合同志,(二),在很經濟的可能的范圍內成立為他日所必要的基礎事業(yè)。我覺得這兩樣是我們現(xiàn)在十分要注意的。
上述二層(個人的方面和團體的方面),應以第一為主,第二為輔。第一應占時間的大部分,第二占一小部分?倳r間定三年(至多),地點長沙。因此我于你所說的巴黎南洋北京各節(jié),都不贊成,而大大贊成你“在長沙”的那個主張。
我想我們在長沙要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生活,可以邀合同志,租一所房子,辦一個自修大學(這個名字是胡適之先生造的)。我們在這個大學里實行共產的生活。關于生活費用取得的方法,約可定為下列幾種:
(1)教課。(每人每周六小時乃至十小時)
(2)投稿。(論文稿或新聞稿)
(3)編書。(編一種或數(shù)種可以賣稿的書)
(4)勞力的工作。(此項以不消費為主,如自炊自濯等。)
所得收入,完全公共。多得的人,補助少得的人,以夠消費為止。我想我們兩人如果決行,何叔衡和鄒泮清〔6〕或者也會加入。這種組織,也可以叫做“工讀互助團”。這組織里最要緊的是要成立一個“學術談話會”,每周至少要為學術的談話兩次或三次。
以上是說暫不出洋在國內研究的活〈話〉。但我不是絕對反對留學的人,而且是一個主張大留學政策的人。我覺得我們一些人都要過一回“出洋”的癮才對。
我覺得俄國是世界第一個文明國。我想兩三年后,我們要組織一個游俄隊。這是后話,暫時尚可不提及他。
出雜志一項,我覺狠不容易。如果自修大學成了,自修有了成績,可以看情形出一本雜志。(此間的人,多以恢復《湘江評論》〔7〕為言。)其余會務進行,留待面談,暫不多說,有暇請簡復一信。
弟 澤東。
一九二○,三,一四。
北京北長街九十九號。
根據《新民學會會員通信集》原件第1集刊印。
注釋
①1920年3月14日,毛澤東致信周世釗,4月1日和4日又兩次致信蕭子升。致蕭的這兩封信至今未見原文,但蕭在同年8月初給毛澤東的復信中不僅對其有所引述,而且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蕭寫道:“不結婚,主張戀愛自由,最為正當。”“‘人才要講經濟,學問游歷要講究多方面’。這兩句話,極得我心,我對于你也早有意不扯你來法了。”“‘結伴游俄’我贊成。頓湘兩年必要!薄啊逦套鍪驴僧敶缶,非學問之人,乃做事之人’,此語極當!薄啊鞣矫妗慈缒硨W會——人物,都不免有點虛浮,少深沉遠大之計,少懇摯之意’,這話說得非常痛快,非常動人。”“‘動而不浮’四字的精神,五六年來,兄即有之!薄啊畬W會進行注意潛在,不出風頭,不浮游大碼頭’極好!
②惇元,即周世釗,見本書第287頁注〔4〕。
③ 張文亮,號聞諒。湖南湘潭人。當時在長沙修業(yè)學校讀書。
〔4〕語出《詩·小雅·蓼莪》。
〔5〕胡適之,即胡適(1891—1962),安徽績溪人。早年肄業(yè)于上海中國公學。1910年赴美國留學,回國后任北京大學教授。曾提倡文學改良,為當時新文化運動中著名人物之一。1919年發(fā)表《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一文,宣揚改良主義的政治主張。在思想文化界頗有影響。1946年曾任北京大學校長,后卒于臺灣!±枭畚,即黎錦熙。見本書第31頁注②。
〔6〕何叔衡,見本書第468頁注〔10〕。 鄒泮清,即鄒蘊真,當時在長沙修業(yè)學校任教。參見本書第282頁注〔57〕。
〔7〕《湘江評論》,見本書第295頁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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