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崽子謹慎地盯著朝他走來的人影。
現在他有時候覺得,如果除去眼鏡,在另一只眼睛上戴上一塊鏡片,倒可以看得更清楚一點;在發(fā)生了所有這些事情以后,但即便使用這只好眼睛來看,拉爾夫還是拉爾夫,絕對不會錯。
此刻從椰子林中走出了一瘸一拐的拉爾夫,身上很臟,枯葉掛在亂蓬蓬的金黃頭發(fā)上。
在他浮腫的臉頰上,一只眼睛腫得象條裂縫,在他右膝上還有一大塊傷疤。
他停了片刻,瞇起眼睛看著平臺上的人影。
“豬崽子?剩下的就只有你一個?”
“還有幾個小家伙。”
“他們不算數。沒大家伙了?”
“噢——還有薩姆納里克。他們倆在拾柴火�!�
“沒有別人了嗎?”
“據我所知并沒有�!�
拉爾夫謹慎地爬上了平臺。
在原先與會者常坐的地方,被磨損的粗壯的野草尚未長好,在磨得挺亮的座位旁,易碎的白色海螺仍在閃閃發(fā)光。
拉爾夫面對著頭兒的座位和海螺坐在野草中。在他左邊跪著豬崽子,兩個人好久都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拉爾夫先清了清嗓子,小聲地說起了什么。豬崽子輕聲細氣地回答道:“你說什么呀?”
拉爾夫提高聲浪說:“西蒙�!�
豬崽子一聲不吭,只是莊重地點點頭。
他們繼續(xù)坐著,以一種受損傷者的眼光凝視著頭兒的座位和閃閃發(fā)亮的環(huán)礁湖。
在他們弄臟了的身上有綠色的反光和日照的光斑晃動個不停。
終于拉爾夫站起來走向海螺。他用愛撫的雙手捧起貝殼,倚著樹干跪下去。
“豬崽子�!�
“嗯?”
“咱們要做什么呢?”
豬崽子朝海螺點點頭�!澳憧梢浴�
“召集大會?”拉爾夫尖聲大笑說起來,豬崽子將眉頭緊皺�!澳氵€是頭頭�!�
拉爾夫再一次哈哈大笑。
“你是頭頭,是管我們的�!�
“海螺在我這兒�!�
“拉爾夫!不要笑了。光看著那兒可沒有用,拉爾夫!別人會怎么想呢?”
終于拉爾夫不再笑了,他渾身打戰(zhàn)。
“豬崽子�!�
“嗯?”
“那是西蒙。”
“你說過了。”
“豬崽子�!�
“嗯?”
“那是謀殺呀�!�
“別說了!”豬崽子厲聲道�!澳憷夏菢訃Z叨能有什么用?”
他跳了起來,低頭站在那里看著拉爾夫。“那時天昏地暗。加上——那該死的狂舞。再加上又是閃電,又是霹靂,又是暴雨。這一切把咱們都給嚇壞了!”
“我沒有嚇壞,”拉爾夫慢條斯理地說,“我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么了�!�
“咱們全嚇壞了!”豬崽子興奮地說道�!笆裁词虑槎紩l(fā)生的。那可不是——正如你所說的�!�
他作著手勢,想找句客套話說說。
“哦,豬崽子!”拉爾夫低沉而又苦惱的話音,使得豬崽子停止了做手勢,彎下腰等著。
海螺被拉爾夫兜著,身子前后搖晃�!柏i崽子,你不清楚嗎?咱們所干的事情——”
“他可能仍然是——”
“不�!�
“他可能只是裝作——”拉爾夫的表情被豬崽子看到時,說話的話音越來越輕。
“你在外面,在圓圈的外面。你從來沒有真正進到圈子里過。你就沒有看出咱們干的——他們干的事情嗎?”厭惡感夾在拉爾夫的聲音中,同時又帶著一種狂熱的興奮�!柏i崽子,難道你沒看見嗎?”
“沒看清楚�,F在我只有一只眼睛了。拉爾夫,你應該很了解�!�
拉爾夫還在前后搖晃著。
“那只是一次偶然的事情,”豬崽子突然說道,“僅那么一次,一次碰巧發(fā)生的事情。”他尖聲銳氣地又說�!皝淼揭黄岷诋斨小静挥媚菢訌暮诎抵信莱鰜�。他瘋了,自作自受。”
豬崽子又大做起手勢來�!耙粓鲲w來橫禍�!�
“你沒看見他們干的事情——”
“我說,拉爾夫,那件事咱們應該忘掉。想著它難道有什么好處嗎?”
“可把我嚇壞了,咱們全都嚇壞了。我想要回家。天哪,我真想回家�!�
“那是意外事情,”豬崽子固執(zhí)地說,“情況就是那樣�!�
拉爾夫光光的肩膀任他撫摸著,這種人體的接觸卻使拉爾夫顫抖了一下。
“我說,拉爾夫,”豬崽子匆匆看向四周,然后把身子傾向拉爾夫——“可別泄漏咱們跳過那個舞,就是對薩姆納里克也別說。”
“但是咱們跳過!咱們全都跳過!”
豬崽子晃晃頭�!霸蹅儌z是后來才跳的。在一團漆黑中他們什么也沒有注意到。無論怎樣,你說過我只是在圈子外面——”
“那我也是的,”拉爾夫囁嚅著,“我也在外面�!�
豬崽子焦急地點著頭�!皩ρ�,咱們在外面,咱們既沒有干過什么,也沒有看見過什么�!�
豬崽子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咱們能自食其力,咱們四個——”
“就咱們四個,要維持火堆人手可就太少了�!�
“咱們試試看,怎么樣?我來點火。”
薩姆納里克從森林里出來,身后拖著一根大樹身。
大樹身被他們倆倒在了火堆旁,轉身走向水潭。
拉爾夫跳起來喊道:“嘿!你們倆站住!”雙胞胎愣住了,隨后走過來。
“他們倆打算去洗澡,拉爾夫�!�
“最好還是弄明白�!彪p胞胎吃驚地看著拉爾夫。
他們紅著臉蛋,眼光越過他,看著空中。
“哈羅。碰上你真是出乎意料,拉爾夫�!�
“我們剛才在森林里——”
“——在找柴火生火堆——”
“——我們昨天夜里迷了路——”
拉爾夫低頭打量著自己的腳趾。“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們倆才迷的路?”豬崽子擦擦眼鏡片。
“在吃了豬肉以后,”薩姆低沉地答道。埃里克點點頭說�!皩�,在吃了豬肉以后。”
“我們早就走了,”豬崽子急忙說,“因為我們累了。”
“我們也早就走了——”
“——老早就走了——”
“——我們累得要命�!�
薩姆把前額上的傷痕摸摸,又將手匆忙地移開。
埃里克用手指摸摸裂開的嘴唇�!皩Γ覀兲哿耍彼_姆再次說道,“所以早就走了,那不是一次很好的——”
大家心照不宣,氣氛很沉悶。
薩姆的身子動了一動,那個令人討厭的字眼脫口而出。
“——跳舞?”
那次跳舞,四個孩子沒有一個參加,但提起它卻使他們全都不寒而栗。
“我們早就走了�!绷_杰走到連結城堡巖和島嶼主體部分的隘口處的時候,受到了盤問,這沒有讓他感到奇怪。
這已在他的意料之中,在那個可怕的黑夜里,至少杰克那一伙人當中有幾個會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在恐怖中掙扎著。
突然,從城堡巖高處傳來了尖厲的問話聲,那兒正在風化的巖互相依托,保持著平衡。
“站住!誰在那兒?”
“羅杰�!�
“往前走,朋友�!绷_杰往前走一點。
“你能認出我是誰�!�
“頭領說了,無論誰都要盤問�!绷_杰仰起臉仔細往上看。
“我要上來你可攔不住�!�
“我攔不住?那就等著瞧吧�!�
羅杰爬上了梯子似的懸崖。
“瞧這個�!币桓鶊A木被塞在了最高的一塊巖石下,下面還有一根杠桿。
羅伯特將稍微傾斜的身子壓在杠桿上,巖石發(fā)出軋軋的響聲。
要是他用足力氣這塊巖石就會被隆隆地直送下隘口。
羅杰欽佩不已。
“他難道不是個真正的頭領嗎?”羅伯特直點頭。
“我們要他帶著去打獵。”羅伯特將頭側向遠處窩棚時,看到一縷白煙冉冉升向空中。
羅杰坐在懸崖的邊沿上,一面陰沉地往后看著這島,一面用手指撥弄著那只松動了的牙齒。
他的目光在遠山頂上駐足,沒有接話。羅伯特轉換話題。
“他要揍威爾弗雷德�!�
“為啥?”羅伯特晃了晃腦袋表示很疑惑�!拔也恢�。他沒說。他發(fā)怒著,叫我們把威爾弗雷德捆起來。他已經被”
——羅伯特興奮地格格笑起來——“已經把他捆了好幾個鐘頭了,正等著——”
“可頭領沒說過原因嗎?”
“我根本沒有聽他說過。”在酷熱的陽光底下,羅杰坐在大巖石上,聽到這個消息,一種預感突然從腦中迸發(fā)出來。
他停住撥弄自己的牙齒,仍然坐在那兒,尋思著這種不負責任的權威的將要帶來的種種可能性。
隨后,他一聲不吭,從城堡巖背后往下,向巖穴和杰克一伙人所在的地方爬去。
頭領正光著上身坐在那兒,臉上涂著紅的和白的顏色。在他們的前面有一伙人成半圓形坐著。
剛被打過、已松了綁的威爾弗雷德在他們的后面正大聲地抽噎。羅杰跟別人蹲坐在一起。
“明天,”頭領繼續(xù)說道,“我們又該打獵去了�!彼瞄L矛指指這個野蠻人,又指指那個野蠻人。
“你們中的一部分人呆在這兒把巖穴弄好,嚴守大門。我要帶幾個獵手去打獵。守大門的人可得看著點,別讓旁人鬼鬼祟祟地溜進來——”
一個野蠻人將手舉起,頭領把他那張陰冷的、涂著顏色的花臉轉向他。
“頭領,為什么他們不正大光明地進來呢?”頭領回答得含糊不清,可態(tài)度倒挺認真�!八麄儠摹K麄円茐脑蹅兯傻氖虑椤K砸欢ㄒ⌒目词刂箝T,還有——”頭領停住了。
他粉紅色的舌尖令人吃驚地朝外伸出,舔了舔嘴唇,又縮了回去。這一連串的動作大伙都看到了。
“——還有,野獸也想要進來。你們該記得它是怎么爬的吧——”圍成半圓的孩子們都驚恐不已,喃喃地一致表示同意。
“它化了裝來的。即使咱們殺了豬,把豬頭給它吃,它沒準還會來。所以得提防著,得當心點。”
斯坦利將前臂從巖石上抬起來,將一根手指豎起,表示要發(fā)問。
“怎么啦?”
“但咱們能不能,能不能——?”他猶豫不定地扭著身子,低著頭往下面看。
“不!”緊接著寂靜一片,野蠻人各自在回憶,都很害怕,不敢想下去。
“不!咱們怎么能——殺掉——它呢?”在聯想還會再遇到種種恐怖時,他們一方面暫時得到了一點解脫,另一方面又感到一點震懾,這些野蠻人又嘀咕起來。
“別太在意山上的事了,”頭領莊重地說道,“要是去打獵就把豬頭獻給它�!�
斯坦利玩弄著手指又說:“我想野獸把它自己偽裝了起來�!�
“這種可能性總有的,”頭領說道。這是一種想當然的神學上的猜測。
“無論怎樣,咱們還是要加強小心。吃不準它會干出什么事來。”那一伙人都細想著這話,隨后打起戰(zhàn)來,就象是吹過一陣烈風。頭領的話產生了作用,猛地一站。
“但是明天我們將去打獵,弄到肉大家就好好美餐一頓——”
比爾舉起了手�!邦^領�!�
“嗯?”
“咱們怎樣來取火呢?”頭領的臉紅了,但人們看不見他的臉色,因為臉在紅的白的粘土的掩蓋下。
他拿不準怎么回答是好,沉默了片刻,那伙人乘機又一次低聲說起話來。隨后頭領舉起了手。
“我們要想取火種就要從別處取。聽著,明天我們去打獵,搞點肉。今天夜里我要跟兩個獵手一起去——,誰樂意去?”
莫里斯和羅杰舉了手。
“莫里斯——”
“是,頭領?”
“什么地方有他們的火堆?”
“在老地方,靠著生火堆那巖石的后面�!鳖^領點點頭。
“太陽一落你們其余的人就可以去睡覺。但我們三個,莫里斯,羅杰和我,還有事情等著我們去做。我們將要在太陽剛落山的時候出發(fā)——”
莫里斯舉起手�!皩⒁惺裁词虑橐l(fā)生呢,要是我們碰上——”
頭領揮揮手,對他提出的異議毫不理睬�!拔覀円毖刂碁┳�。這樣,要是它來了,我們就又可跳我們的舞了�!�
“就靠我們三個嗎?”又響起了一陣嘰哩咕嚕的聲音,隨之又變得寂靜無聲。
眼鏡被豬崽子遞給了拉爾夫,要等拿回來之后才能看得清東西。
柴火很潮濕,因此他們這已是第三次點火了。
拉爾夫往后一站,自言自語地說道:“火堆在夜里可不要再熄滅了。”
他內疚地望望站在身旁的三個孩子。
這是他第一次承認火堆具有雙重功用。
的確,一方面火堆是為了使召喚的煙柱裊裊而升;但另一方面火堆也象一只火爐,能使他們有安全感并舒服地入睡。
埃里克往柴火上吹氣,火光從柴堆上閃出來了,接著出現了一小簇火苗。一股黃白相間的濃煙向上散發(fā)。
豬崽子將自己的眼鏡拿回來,高興地看著煙柱。
“要是咱們能做個無線電收發(fā)機該多好��!”
“或者造一架飛機——”
“——或者一艘船�!睂τ谶@個世界的認識拉爾夫顯得越來越淡薄,但他還是竭力地思考著。
“說不定紅種人會把咱們抓住讓咱們當俘虜�!卑@锟送X后捋著頭發(fā)。
“他們也總比那個好,比——”他沒有說出這個人是誰,薩姆朝沿海的方向點點頭,算是代他說完了這句話。
拉爾夫把那個在降落傘下的丑陋的人形記起來。
“他講起過死人什么的——”拉爾夫痛苦地漲紅了臉,這一下他等于不打自招,跳舞時他也在場。
他身子沖著煙做出催促的動作。
“別停下——往上加!”
“煙越來越淡了�!�
“咱們還需要很多的柴火,即使是濕的也可以�!�
“我的氣喘病——”得到的是冷漠的回答�!叭ツ愕臍獯��!�
“要是我跑東跑西地去拉木頭,氣喘病就會犯得更厲害。我希望不犯,拉爾夫,可就是要犯。”
三個孩子走進了森林,帶回了一抱抱枯枝爛木。
煙再次升了起來,又黃又濃。
“咱們應該去找吃的了�!彼麄儙еL矛一塊兒走到了野果樹林,不再多說話,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待他們走出樹林時,夕陽西下,只有余燼發(fā)出一些光,但是煙卻已經沒有了。
“我再也搬不動柴火了,”埃里克說�!拔依哿恕!�
拉爾夫清清嗓子。
“在那上面咱們維持著火堆�!�
“山上的火堆小,這也許是個大火堆呢�!�
一片木柴被拉爾夫丟到火堆里,注視著飄向暮色之中的煙。
“咱們一定要使煙老飄著。
”埃里克縱身往地上一趴�!拔姨哿�,再說什么也沒有用了�!�
“埃里克!”拉爾夫驚訝地叫喊道�!皠e那樣瞎說!”
薩姆跪在埃里克身邊�!班拧怯钟惺裁从媚�?”
拉爾夫氣得火冒三丈,他使勁兒回想著,火堆是有用處的,有著某種絕妙而又無法形容的用處。
“拉爾夫跟你們講過很多次了,”豬崽子不快地說道�!俺酥庠蹅冊趺床拍艿镁饶兀俊�
“當然羅!要是咱們不去生煙——”在濃黑的暮色當中,拉爾夫蹲坐在他們面前�!澳銈冸y道不明白?光想著收發(fā)機和船有啥用?”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捏緊,攥成一個拳頭�!耙獜倪@種混亂中解脫出來,咱們只有一件事可做。誰都可以拿打獵當游戲,誰都可以替咱們搞到肉——”拉爾夫左右環(huán)看著每張臉孔。
他激動不已,非常自信,然而腦中卻垂下了一道簾幕,一時想不起自己是在講些什么。他跪在那兒,緊攥拳頭,板著面孔,左右環(huán)看著每張臉孔。隨后簾幕又忽然收回了。
“噢,對了。所以咱們一定要生火并弄出煙來,更多的煙——”
“但是咱們沒法讓火堆一直維持著!看那邊!”他們說話的時候,火堆正在慢慢地熄滅。
“有兩個人負責管火,”拉爾夫有點象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每天十二個小時。”
“拉爾夫,咱們弄不到更多的柴火了——”
“——在黑暗中弄不到柴火——”
“——在夜里弄不到柴火——”
“咱們可以每天早晨點火,”豬崽子說。
“沒有人會在黑暗里看見煙�!彼_姆猛地點頭。
“那可不一樣,火堆在——”
“——在那上面�!崩瓲柗蛘玖似饋恚S著暮色逐漸加重,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失去防護的感覺。
“今兒晚上就由著火堆自己去燃吧�!彼麕ь^走向第一個窩棚,窩棚雖然東倒西歪,還算豎立著。
枯樹葉鋪在里面用來睡覺,摸上去作聲。有個小家伙在鄰近的窩棚里說夢話。
四個大家伙爬進了窩棚,鉆在樹葉下面。
雙胞胎躺在一塊兒睡在一頭,拉爾夫和豬崽子躺在另一頭。他們盡量想睡得舒服點,所以將枯葉堆弄得地響了好一陣子。
“豬崽子�!�
“哎?”
“好嗎?”
“還好�!焙髞�,除了偶而的聲外,窩棚最后平靜了下來。
那繁星閃爍的橢圓形夜空,在他們面前掛著,此外還傳來了一陣陣浪拍礁石的空洞的響聲。
拉爾夫定下心來作各種各樣的假設,就象他每天夜里所做的那樣……假定噴氣機將他們送回家,那么在早晨之前他們就會在威爾特郡的大機場著陸。
他們將再乘汽車,不,要更完美點他們將乘火車,直下德文,最后到達那所村舍去。
那時候,野生的小馬又會跑到花園的盡頭來,在圍墻上窺探著……
拉爾夫在枯葉堆中輾轉反側。
達特穆爾一片荒蕪,小馬也是野生的。
但是荒野的魅力卻已經消失殆盡。
他的思想又滑到了一個不容野蠻人插足的平凡的文明小鎮(zhèn)。
更安全的地方要算是帶車燈和車輪的公共汽車總站了。
拉爾夫好象突然繞著電桿跳起了舞。
這時從車站里緩緩地爬出了一輛公共汽車,一輛樣子古怪的汽車……
“拉爾夫!拉爾夫!”
“怎么啦?”
“別那樣大聲折騰——”
“對不起�!币环N令人生畏的嗚咽聲從窩棚的黑漆漆的另一頭傳來了。
樹葉被嚇壞了的他們倆亂扯亂拉。薩姆和埃里克互相緊抱著,正在對打。
“薩姆!薩姆!”
“嘿——埃里克!”片刻一切又都平靜下來。
豬崽子悄悄地對拉爾夫說:“咱們一定要從這個地方脫身出來�!�
“這話怎么講?”
“要得救�!�
盡管夜色更加黑暗,拉爾夫卻傻傻地笑了起來,這是那一天他第一次笑。
“我是想說,”豬崽子低聲說道。“咱們得趕快回家要不都會發(fā)瘋的�!�
“神經錯亂�!�
“瘋瘋癲癲�!�
“發(fā)狂�!�
濕漉漉的卷發(fā)被拉爾夫從眼邊撩開�!敖o你姨媽寫封信�!�
豬崽子嚴肅地考慮著這個建議�!拔也恢来丝趟谀膬�。我沒有信封,沒有郵票。再說既沒有郵箱,也沒有郵遞員�!崩瓲柗虮回i崽子小小的玩笑成功地征服了。
拉爾夫的竊笑變得不可控制,他前仰后倒地大笑起來。
豬崽子正經地指責他。“我可沒說什么,有那么好笑——”胸口都笑痛了的拉爾夫還吃吃地笑個不停。
他扭來扭去,終于精疲力竭、氣喘吁吁地躺下,愁眉苦臉地等著下一次發(fā)作。
他這樣時笑時停,隨后在一次間歇中倒頭便睡。
“——拉爾夫!你又鬧了一陣。安靜點吧,拉爾夫——因為……”在枯葉堆中拉爾夫喘著粗氣。
美夢被打破了但他有理由為此而欣慰,因為隨著公共汽車的漸漸靠近,已變得更加清晰了。
“為什么——因為?”
“靜一點——聽�!崩瓲柗蛐⌒牡靥闪讼氯�,一聲長嘆從枯葉堆中發(fā)出了。
埃里克嗚咽地說著什么,接著又靜靜地睡著了。
除了無濟于事的閃著微光的橢圓星群外,夜色黑沉沉的,象蒙上了一層毯子。
“我聽不到任何聲音。”
“有什么東西在外面移動�!崩瓲柗虻哪X袋瓜象被針刺似的痛起來。
熱血沸騰,使他什么也聽不見,接著又安靜下來。
“我還是什么也沒聽見�!�
“聽,再多聽一會兒�!睆母C棚后面只有一二碼處的地方,樹枝被折斷的咔嚓聲,非常清晰有力地傳來了。
拉爾夫又覺得耳朵發(fā)熱,模模糊糊的形象你追我趕地穿過了他的腦海。
這些雜亂的東西正繞著窩棚潛行。
他覺察到豬崽子的手緊緊地抓住他并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拉爾夫!拉爾夫!”
“別講話,快聽�!痹诮^望之中拉爾夫祈求野獸寧可選擇小家伙。
恐怖的耳語聲在窩棚外面響起了。
“豬崽子——豬崽子——”
“它來了!”豬崽子氣急敗壞地說�!笆钦娴模 �
拉爾夫被他緊緊抓住,終于使自己的呼吸恢復了正常。
“豬崽子,出來。我要你豬崽子出來�!�
豬崽子的耳朵被拉爾夫的嘴巴貼著。
“別吱聲�!�
“豬崽子——豬崽子,你在哪兒?”
好象有東西擦到窩棚的后部。
豬崽子又強忍了一陣子,隨即他的氣喘病發(fā)作了。
他弓著后背,雙腿砰地砸到枯葉堆里。
拉爾夫在他的身邊滾過去。
接著在窩棚口發(fā)出了一陣惡意的嚎叫,幾個活東西猛地闖將進來。
有的絆倒在拉爾夫和豬崽子的身上,結果亂成一團:又是哇哇亂叫,又是拳打腳踢,一片熱熱鬧鬧。
拉爾夫揮拳出去,隨之他跟似乎十幾個別的東西扭住滾來滾去:打著、咬著、抓著。
拉爾夫被撕拉著,被人猛擊,他覺察口中有別人的手指,便一口咬下去。
一只拳頭縮了回去,又象活塞似的回擊過來,整個窩棚被捅得搖搖欲墜,外面的光漏到了里面來。
身子被拉爾夫扭向一邊,騎到一個七扭八歪的身體上,意識到有股熱氣噴上了他的臉頰。
他掄起緊握的拳頭,象鐵錘似的砸向身子下面的嘴巴,他揮拳猛打,越打越狂熱,越打越歇斯底里,拳下的面孔變得滑膩起來。
誰的膝蓋在拉爾夫兩腿當中被猛地向上一頂,拉爾夫翻滾到一側,他忙撫摸著自己的痛處,可對方又滾壓到他身上亂打。
然后窩棚令人窒息地終于倒塌下來;不知名的這些人掙扎著擇路而逃。
黑乎乎的人影從倒塌的窩棚中鉆了出來,飛快地逃去,臨末又可以聽見小家伙們的尖號聲和豬崽子的喘氣聲了。
拉爾夫用顫抖的聲音喊道:“小家伙們,你們快去睡。我們在跟別人打架,馬上睡吧�!�
薩姆納里克盯著拉爾夫走近來�!澳銈儌z沒事?”
“我想沒事——”
“——我被人打了�!�
“我也被打了,豬崽子怎么樣?”
豬崽子被他們從廢墟堆中拖出來,讓他靠在一棵樹上。
夜是冷嗖嗖的,恐怖漸漸消失了。豬崽子的呼吸也平靜了一些。
“豬崽子,你受傷了嗎?”
“還好。”
“那是杰克和他的獵手們,”拉爾夫苦惱地說�!盀槭裁丛蹅兛偸潜淮驍_呢?”
“他們應該得到我的教訓,”薩姆說。
他人老實,接著又說�!爸辽倌銈兇蛄�,我一個人縮在角落里�!�
“我把一個家伙揍了,”拉爾夫說,“他被我砸得夠嗆,他不會再趕著來跟咱們干一仗了。”
“我也是,”埃里克說�!拔矣X得在我醒來時有人踏著我的臉。拉爾夫,我覺得我的臉上被踢得一塌糊涂,但我畢竟也把他給揍了�!�
“你怎么干的?”
“我縮緊膝蓋,”埃里克揚揚得意地說道,“我用膝蓋猛頂了一下他的卵蛋。你能聽到他痛苦的亂叫聲!他也不會再忙著趕回來了。咱們干得不賴呀。”
在黑暗中拉爾夫驀地動了動,可隨之他聽到埃里克用手在嘴里撥弄的聲音。
“怎么啦?”
“一顆牙齒有點松動�!�
豬崽子曲起兩條腿�!柏i崽子,你沒事吧?”
“我想他們是要搶海螺�!�
拉爾夫快步跑下了灰白色的海灘,跳到了平臺上。
在頭兒座位上的海螺仍在微微發(fā)光。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隨后又返回豬崽子跟前。
“海螺并沒有被他們拿走�!�
“我明白,他們是為了別的東西,而不是為海螺而來的。拉爾夫——我該怎么辦呢?”
沿著弓形的海灘,遠遠的地方,三個人影快步走向城堡巖。
他們避開樹林,沿著海邊往前走。
他們一會兒輕輕地唱著歌;一會兒沿著移動著的狹長的磷光帶橫翻著筋斗往前走。
頭領領著他們,一直小跑地向前進,成功的喜悅在杰克心頭浮現。
現在他真正是個頭領了,他手持長矛東戳戳西刺刺。
懸掛在他左手搖晃著的,是豬崽子破碎了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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