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名著在線閱讀 | 薩克雷《名利場》 |
他們的幾輛馬車在前甲板上，車身上畫著王冠，上面堆滿了發(fā)亮的行李箱，跟其余的十來輛類似的馬車鎖在一個地方。在馬車中間穿出穿進真不是容易的事，可憐那些住在前面房艙里的客人擠得行動都不得自由。這些家伙全是從漢茲迪卻來的猶太人。他們衣著光鮮，自己帶著口糧；拿他們的資力來說，把頭等艙里的時髦人物買一半下來也容易。還有幾個老實人，留著胡子，帶著公事包，上船不到半個鐘頭就開始寫生。又有一兩個法國女傭人，船一過格林威治，她們就暈船暈得不可開交。此外還有一兩個馬夫；他們只在自己所照管的馬房附近閑逛，或是在舵輪邊靠著船舷向下看，一面談?wù)撌ダ锝艽笙銠壞钠ヱR能跑第一，對于哥德窩德金杯他們存什么希望。
所有招待旅客的向?qū)仍诖洗﹣泶┤ィ阎魅藗儼差D在船艙里和甲板上，然后聚在一起抽煙閑談。那幾個猶太人圍著他們，一面端相船上的馬車。那兒有約翰爵士的容得下十三個人的大馬車，瑪土撒拉勛爵的馬車，還有貝亞愛格思勛爵的大馬車、敞車和法國式小車——只要是肯出錢的，盡管來買。勛爵居然會有現(xiàn)錢出國游覽，真令人納悶。那些猶太人倒知道底細(xì)。勛爵手里有幾個錢，是誰借給他的，利息多少，他們都很清楚。那邊還有一輛又整齊又漂亮的旅行馬車。大家都在猜測，不知這是誰的車子。
一個戴著耳環(huán)，拿著大皮錢包的向?qū)α硪粋€戴耳環(huán)拿大皮錢包的同行說：“這輛車是誰的？”
那一個用德國口音的法文答道：“我想是基希的。我剛才看見他在車?yán)镱^吃夾肉面包。”過了不久，基希從甲板下面上來，他剛才在下面對船上堆藏行李的人伕大叫大嚷，一面用各種語言咒罵著。這時他上來，就對充當(dāng)翻譯的同行兄弟們報告自己的來蹤去跡。他告訴他們說這輛車子屬于加爾各答和賈米加那邊回來的一位貴人；這位貴人是個大財主，剛雇了他做向?qū)�。正在這時，一位小爺出來了，他本來在裝置在明輪上部各個木架中間的橋上玩，給人趕了下來，便跳下來掉在瑪土撒拉的馬車頂上，又跨到別輛車子的行李箱上，一直爬上自己的車頂，從窗口鉆到車身里面。向?qū)冊谂赃吳浦�，都喝起彩來。向�(qū)摿私鸸棵弊�，笑嘻嘻的用法文說道：“喬治先生，過海的時候風(fēng)浪不會大。”
那位小爺答道：“誰叫你說法文？餅干呢？”基希便用英文——反正是他會說的英文——回答他。基希先生雖然各種語言都能說說，可是一種也不精通。說的既不準(zhǔn)確，也不怎么流利。
專橫的少爺就是我們小朋友喬治·奧斯本。他狼吞虎咽的吃了餅干，原來早飯還是在里卻蒙吃的，足足隔了三個鐘頭，也該吃點心了。喬斯舅舅和他媽媽在后甲板上，還有一位老朋友陪著。這夏天他們四人準(zhǔn)備一起出門游覽。
那時喬斯坐在甲板上的天幕底下，差不多正對著貝亞愛格思伯爵一家的人，全神貫注的瞧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對尊貴的夫妻比在多事的一八一五年，喬斯在布魯塞爾看見他們的時候反而更加年輕（在印度的時候，喬斯總對人說他和貝亞愛格思是熟朋友）。當(dāng)年貝亞愛格思夫人的頭發(fā)是深顏色的，現(xiàn)在變得金里帶紅，十分美麗。貝亞愛格思的胡子從前是紅的，現(xiàn)在卻成了漆黑的，光照著的時候還發(fā)出紫的綠的顏色。兩位貴人雖然變了樣子，一言一動仍舊能夠吸引喬斯，幾乎使他心無二用。他給勛爵迷住了，別的都不屑看了。
都賓瞧著他笑道：“你好象對于這些人很關(guān)心似的。”愛米麗亞也笑了。她戴了一頂飾黑緞帶的草帽，仍舊穿著孝，他們一路上過得熱鬧有趣，又不必干正經(jīng)事，所以她興致勃勃，一臉都是歡天喜地的樣子。
愛米說：“天氣多好呀！”并且表示她自己獨特的見解，說道：“希望過海的時候沒有風(fēng)浪�！�
喬斯很輕蔑的把手一揮，向?qū)γ娴拈熇型低档牧锪艘谎�，說道：“倘若你像我們一樣走過長路，就不會在乎天氣好壞�！辈贿^雖說他是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老手，那夜卻躺在自己馬車?yán)铮瑫灥貌豢砷_交。他的向?qū)藕蛑�，給他喝對水的白蘭地，又把船上的各色好東西拿來請他受用。
不久之后，這一群快樂的人在羅脫達姆碼頭上岸，換另一只小汽船直到哥羅涅城。全家人馬，還有車子，都上了岸，哥羅涅的報紙上登了“賽特笠勛爵攜帶隨從，從倫敦到達此地”的消息，喬斯看得稱心滿意。他行李里面有上朝用的禮服，還逼著都賓隨身攜帶全套軍裝。他告訴大家，說他準(zhǔn)備到各國的宮廷里去朝見當(dāng)?shù)氐木�，他既然賞臉到那些國家去游覽，這點兒禮數(shù)是不能免的。
他們不論到了什么地方，只要一有機會，喬斯先生便去向“咱們的公使”致意，把自己的名片和少佐的名片送過去。在主登施達自由市，英國的領(lǐng)事非常好客，請他們?nèi)コ燥垼瑔趟挂欢ㄒ鞫Y帽穿禮服，大家好不容易才勸住了。他一路寫日記，住過的旅館有什么短處長處，酒菜滋味好壞，都細(xì)細(xì)的記載下來。
愛米非�？旎�，都賓老是替她拿著寫生用的畫本子和小凳子，還夸贊她的作品。這好性子的畫家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給人賞識過。她坐在汽船甲板上畫巖石和古堡，或是騎了驢子去看古代被強盜占據(jù)的堡壘，喬杰和都賓便做她的隨從，到處跟著她。少佐騎在驢子背上，兩條長腿一直掛到地，樣子真滑稽；她瞧著他笑，他自己也笑。他對于軍事德文知道得不少，便當(dāng)了大家的翻譯。他和喬治重演萊茵河之戰(zhàn)和巴拉蒂那之戰(zhàn)，喬治好不得意。幾星期來，喬杰常常坐在馬夫座位上，和基希不停的說話，學(xué)了許多荷蘭話，居然能夠和旅館里的茶房和馬夫通話，他母親得意得很，他的保護人瞧著也覺得有趣。
他們?nèi)讼挛绯鋈ビ嗡５臅r候，喬斯難得跟著一起去。他飯后要睡一大覺；旅館里都有整齊的花園，有的時候他就在亭子里曬太陽。萊茵河上的花園好不可愛��！四圍的景致清明而恬靜，陽光照耀著，青紫色的山峰氣勢雄偉，峰頂?shù)褂吃趬邀惖暮用嫔�。好一幅親切、寧靜、美麗的風(fēng)景！見過你的人誰能不留戀呢？我只要放下筆，想一想那漂亮的萊茵地帶，心上就覺得愉快。每年到夏天這時分，傍晚的時候，一群群的母牛從小山上下來，呣呣地叫喚著，脖子上的小鈴兒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都回到這古城里面來。那兒有古色古香的城河、城門、尖塔和栗樹，日落時分，長長的深藍的影子落在草地上。天上河里都是一片亮晃晃的金紅色。月亮已經(jīng)升起了，淡淡的龐兒恰好和落日相對。太陽在山頂上的古堡后面沉下去。黑夜忽然降臨，河水的顏色越變越深。年深日久的壁壘里從窗口放出燈光，射在河水上閃閃抖動。對岸山腳下的村莊里也有燈火在靜靜的閃爍。
喬斯常常把印花手帕蓋了臉?biāo)X，舒服極了。凡是英國的新聞，以及加里涅尼的了不起的報紙上所有的消息，他一字不漏細(xì)細(xì)的讀。（但愿所有出國旅行過的英國人都給這家專事剽竊的報紙的創(chuàng)辦人和股東們祝福！）他睡著也好，醒著也好，他的親友們并不怎么惦記他�？偠灾麄冋媸鞘值目旎�。到晚上，他們常到歌劇院去，那兒上演的歌劇有德國小城里特別的風(fēng)味，全是家常本色，又有趣又老派。在戲院里，貴族們坐在一邊，一面看，一面哭，一面織襪子；中產(chǎn)階級坐在另一邊，正對著他們。大公爵帶著他的一家也來聽?wèi)�，全是胖胖的，一臉好脾氣樣兒，坐在正中的大包廂里面。正廳里擠滿了儀態(tài)文雅的軍官們，細(xì)細(xì)的腰，干草黃的胡子，每日的軍餉一股腦兒全在內(nèi)只有兩便士。在這兒，愛米第一次欣賞莫扎特和契瑪羅沙①神妙的作品，聽得非常心醉。前面已經(jīng)說過少佐愛好音樂，也曾經(jīng)夸獎他吹笛子的技術(shù)�？墒俏铱此麖倪@些歌劇里得到樂趣主要在于欣賞愛米的快樂。她聽到這些超凡入圣的曲子，仿佛突然進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充滿了愛和美的世界。她的感覺又敏銳又細(xì)膩，聽了莫扎特的音樂怎么會不感動呢？“唐璜”里面柔情的部分使她從心窩子里直樂出來。她晚上禱告的時候常常自問，不知享受過分的快樂是不是算一種罪過，因為她欣賞《我將和愛人相見》和《打，打！》兩支曲子的時候，溫柔的心里實在太快活了。她提出這問題向少佐請教；少佐算是她神修方面的顧問，自己又是信仰虔誠的人，就對她說，在他看來，不論是自然的美或是高超的藝術(shù)，不但使他覺得快樂，同時叫他生出感謝天恩的心思。他說我們欣賞美妙的音樂，就等于望見天上的星星，或是看到美麗的圖畫和風(fēng)景，盡可以把它算做上天的恩賜，應(yīng)該像得到了世俗的福氣一般，誠心誠意感謝上蒼。愛米麗亞在白朗浦頓住了多少年，看過好幾本像《芬卻萊廣場的洗衣婦人》一類的宗教書，聽了少佐的話忍不住要辯駁幾句。少佐便說了一個東方的寓言作譬喻。寓言里的貓頭鷹嫌太陽光太亮，刺得它睜不開眼，又說夜鶯的歌聲不值得大家那么夸獎。少佐笑著說：“夜鶯天生會唱，貓頭鷹卻只會呼嚕呼嚕的叫喚。你的聲音這么好聽，自然該幫襯夜鶯這一派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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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契瑪羅沙（Domenico Cimarosa，1749—1801），意大利音樂家。
我很愿意多講些愛米那一陣子的遭遇。她心境好，精神愉快，我瞧著也高興。這樣的好日子，她一輩子沒有享受過幾天。她一向受那些俗氣的蠢材驅(qū)遣，從來沒有機會啟發(fā)自己的聰明，加深自己的修養(yǎng)。這種命運在女人里頭是很普通的。親愛的太太小姐們總把別的女人當(dāng)做對頭冤家。她們的心胸真寬大，照她們看起來，怕羞的全是糊涂蟲，溫柔全是蠢材。寡言罕語的習(xí)慣，其實是膽小的可憐蟲對于那些蠻橫的人表示不服氣，等于沒出口的抗議，可是在女人的裁判之下尤其得不到諒解。等我打個比方吧。親愛的有修養(yǎng)的讀者，如果今天晚上你和我跟好些賣菜的在一塊兒，咱們倆的談吐恐怕也就不能太露鋒芒了吧？反過來說，如果有個賣菜的到你家來吃點心，碰見的都是些文雅高尚的貴客，人人都是滿口的俏皮話，時髦的有名兒人物還用最風(fēng)趣的口氣把朋友們挖苦得體無完膚——這個陌生人到了這樣的場合上，還有什么話可說呢？別的客人準(zhǔn)會嫌他的話不動聽，他本人一定也覺得氣悶。
請別忘了，這位可憐的太太直到現(xiàn)在沒有結(jié)識過真正的君子�？磥碚嬲木右膊幌翊蠹乙饬系哪敲炊�。有的人居心仁厚，忠誠不變，理想崇高；因為心里沒有卑鄙的打算，性子也比人直爽，能夠誠實待人，不論對于闊人窮人，都一樣正直，一樣寬容。這樣的人，不論在什么地方都是千百個里挑不出幾個來。我們認(rèn)識的人里頭，有百來個服飾整潔；有幾十個禮貌周到；更有一二個好運氣的，能夠鉆謀到所謂內(nèi)部小圈子里，成了上流社會里的主腦人物；可是君子人究竟有多少呢？請大家拿張紙條出來把這些人的名字寫下來算一算。
不消說得，我所認(rèn)識的君子人就是我現(xiàn)在描寫的少佐。他的兩條腿很長，臉皮黃黃的，說起話來還有些大舌頭，叫初見面的人覺得好笑�？墒撬哪c正直，腦子也不錯，待人既誠懇又謙虛，一輩子干干凈凈，老老實實的做人。他的手腳很大，因此兩個喬治·奧斯本都要挖苦他，還給他畫諷刺畫。他們的譏笑大概使可憐的愛米小看了他。我們不是也時常小看我們的英雄，直到后來才承認(rèn)錯誤嗎？在這一段好日子里面，愛米發(fā)現(xiàn)少佐的許多好處，對于他的看法和以前大不相同。
也許當(dāng)時便是他們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只可惜他們自己不知道。誰這么聰明呢？誰能夠知道好運氣已經(jīng)登峰造極，人間的福氣到此已經(jīng)享盡了呢？不管怎么，他們兩個都很知足，盡量享受這次暑期的旅行，心情的愉快比得上那年任何離英出游的人。看戲的時候，喬杰總跟著一起去，可是看完戲之后替愛米圍上披肩的卻是少佐。每逢出去散步，孩子走在前面，有時跑到塔頂上，有時爬到樹上，他們兩人沉著些，便留在下面。少佐靜靜的抽雪茄煙，愛米寫生，有時畫風(fēng)景，有時畫廢墟。這本真實的歷史的作者就在那次旅行的時候和他們碰頭，交了朋友。
我第一回和都賓上校和他的一群朋友相見，就在本浦聶格爾公國的京城里。從前畢脫·克勞萊爵士就曾經(jīng)在此地做參贊，出過一陣風(fēng)頭；可是這是老話了，那時奧斯德力茲戰(zhàn)事還沒有發(fā)生，在德國的英國外交官還沒有改變原來的見解。他們一行人坐了自備馬車，帶著向?qū)�，一直來到城里最講究的皇家旅館，全家就在旅館吃了客飯。喬斯威風(fēng)得很，吃飯的時候他叫了些本地酒，拿著酒杯啜一啜，尖著嘴一口口的吸，仿佛是個喝酒的內(nèi)行；大家都很注意他。我們發(fā)現(xiàn)那男孩子的胃口也真不錯�；鹜�、烤肉、土豆、紅莓果醬、布丁、拌生菜、烤雞鴨、甜點心，什么都吃，那勇猛的勁兒真能替他的祖國增光。他吃完了十五道菜以后，再吃一道甜點心才罷。他甚至于還帶著甜點心出門，因為同桌有幾個年輕的爺們覺得他那種從容不迫的氣概很有趣，又叫他再拿一把杏仁餅干擱在口袋里。他飯后到戲院去，一路就吃餅干。在這種德國小城市里，氣氛非常和睦愉快，飯后大家都去看戲。孩子的媽媽，那位穿黑衣服的太太，臉紅紅的笑著，吃飯的時候她瞧著兒子頑頑皮皮的耍各種把戲，又得意，又不好意思。我還記得上�！痪靡院缶妥龅缴闲５牡匚涣恕矣浀蒙闲Ｕ亝柹暮秃⒆娱_玩笑，告訴他說還有許多菜肴他沒有嘗過，勸他不必委屈自己的肚子，盡可以再吃雙份。
在本浦聶格爾的皇家大戲院，那夜到了一顆新星。施勒因特·臺佛里昂太太正在盛年，美貌和天才都是最驚人的時候，在了不起的《菲臺麗娥》一出戲里扮演主角。我們坐的是正廳前排，恰好望得見剛才在旅館里吃客飯的四位客人。他們坐的包廂，是皇家旅館的希文特拉先生特地給貴客留下來的。出色的女戲子和醉人的音樂使奧斯本太太（我們聽得那位留胡子的胖先生那么叫她）感動的了不得。我們由于座位關(guān)系，把她的動靜看得清楚極了。囚犯合唱的一段效果很驚人，女主角清脆的歌聲越出眾音之上，越唱越高，音調(diào)那么優(yōu)美，真聽得人心曠神怡。那位英國太太臉上驚喜的表情連小菲潑斯那參贊都覺得動心，他還算是風(fēng)月場上的老手呢。他拿起望遠鏡對她瞧著，慢吞吞地說：“天哪，一個女人居然能夠這樣興奮，叫人看著心里真喜歡�！痹诒O(jiān)牢里的一幕，菲臺麗娥沖到丈夫面前叫著：“不，不，我的弗羅萊斯坦，”奧斯本太太忍不住把手帕遮著臉兒哭起來了。那時戲院里所有的女人都在息息索索的哭，可是我偏偏注意她，大概是因為我命里注定要寫她的傳記的緣故吧。
第二天，歌劇院又上演貝多芬的《威多利之戰(zhàn)》。在開頭的時候，瑪爾白魯在戲臺上出現(xiàn)，表示法國軍隊正在迅速推進。然后是鼓聲、喇叭聲、隆隆的大炮聲、兵士臨死的呻吟聲。最后便奏出英國國歌，那響亮雄壯的《天佑我王》。
全戲院大概總共有二十來個英國人，聽得這支無人不知無人不愛的國歌，都離開座位，站得筆挺，讓人家看出他們是英國人。我們這些坐在正廳前排的小伙子，約翰·布爾密尼斯脫爵士夫婦（他們在本浦聶格爾弄了一所房子，準(zhǔn)備讓九個孩子在本地受教育），留胡子的胖子，穿細(xì)白帆布褲子的高大的少佐，那個很疼兒子的太太，都站起來了，連他們的向?qū)Щ�，本來在樓廳上看戲，也離開了座位。代理公使鐵潑窩姆在包廂里站起來，躬著身子，裝腔作勢的笑著，仿佛他就是整個大英帝國的代表。鐵潑窩姆是鐵泊托夫元帥的侄兒；也是元帥的財產(chǎn)承繼人。鐵泊托夫?qū)④娫谇懊嬉呀?jīng)介紹過。那時滑鐵盧之戰(zhàn)將要發(fā)生，他統(tǒng)領(lǐng)第——聯(lián)隊，都賓少佐也屬他管轄。鐵泊托夫是今年去世的，臨死前還吃了一大頓肉凍，里面有許多呼潮鳥的蛋。他活著的時候名位極高，死掉之后，國王就委派了低級騎士麥格爾·奧多上校統(tǒng)領(lǐng)第——聯(lián)隊。奧多上校曾經(jīng)帶領(lǐng)這一聯(lián)隊軍士打過好些光榮的勝仗。
鐵潑窩姆準(zhǔn)是在都賓上校的上司鐵泊托夫元帥家里見過都賓，因為當(dāng)晚在戲院里，他竟還認(rèn)得他。國王陛下的代理公使大賞面子，從他自己的包廂里走過來，當(dāng)著眾人和他新發(fā)現(xiàn)的朋友握手。
菲潑斯在下面正廳里端相著他的上司說：“瞧鐵潑窩姆那混帳的滑頭。不管哪兒有了個好看的女人，他就來了。”我想，外交官不是專門做這些事嗎？除此之外還有什么用處呢？代理公使問道：“這位是都賓太太嗎？我跟您相見，非常榮幸�！闭f著，他獻媚似的涎著臉兒笑。
喬杰哈哈大笑，說道：“天哪，真是妙極了！”愛米和都賓緋紅了臉。我們在樓下都看得見。
少佐說：“這位是喬治·奧斯本太太。這位是她哥哥賽特笠先生，在孟加拉民政部地位很高。勛爵，請讓我把他介紹給您�！�
勛爵對喬斯嫣然一笑，害得喬斯差點兒站不穩(wěn)。勛爵說：“您預(yù)備在本浦聶格爾長住嗎？這兒沉悶得很。我們很希望有些高尚人士住在此地。我們總想法子讓各位生活得舒服。呃哼姆——先生——喔霍——太太。明天早上，我上旅館來拜會各位吧。”他臨走滿面堆笑，向后溜了一眼，以為這樣準(zhǔn)能使奧斯本太太死心塌地愛上他。
散場之后，我們年輕小伙子在過道里走來走去，看上流社會里的人回家。老公爵夫人坐了舊馬車，鈴子叮當(dāng)，先走了。隨身跟著她的有兩個形容枯槁的忠心的老宮娥，還有一個矮小的、烏煙煤嘴的侍從官。這侍從官兩條腿很瘦，穿著栗色的上衣，綠色的外套，上面掛了不少勛章，勛章里面最引人注目的是本浦聶格爾的圣麥克爾勛章，除了寶星之外還加一條華美的黃色綬帶。那時鼓聲咚咚，衛(wèi)兵們立正敬禮，那輛舊馬車就動身去了。
然后輪到大公爵和他妻兒子女和官員隨從。他從從容容的向個個人都鞠躬。衛(wèi)兵行著敬禮，穿大紅衣服的侍從舉著亮亮的火把跑來跑去張羅，他們的馬車也走了。他們住在古堡里，古堡筑在山上，上面還有尖塔和了望樓。在本浦聶格爾，大家彼此認(rèn)識。隨便什么陌生的外國人在那里露了臉，外交部長和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員就到皇家旅館去探聽他姓甚名誰。
我們等在那里眼看著他們也出了戲院。鐵潑窩姆披上大衣，盡量扭捏出唐璜般的風(fēng)流體態(tài)，走出戲院去了。他有個高高大大的衛(wèi)兵，老是拿著他的大衣在他左右伺候。首相的太太剛剛擠進轎子，她的女兒，那可愛的亞愛達，剛剛系上頭巾，穿上厚底鞋，那一群英國人就出來了。那男孩子倦得直打呵欠；少佐留心著不讓大披風(fēng)從奧斯本太太頭上滑下來，賽特笠先生歪戴著彈簧折疊帽，一只手按著胸口，塞在寬大的白背心里，樣子好不威風(fēng)。我們看見這些同桌吃飯的朋友，都脫了帽子。那位太太微笑著行了一個屈膝禮，大家都覺得受寵若驚。
他們的馬車早已從旅館里趕過來等在戲院門口，基希忙忙碌碌的張羅著。那胖子說他寧可走路回家，一路還可以抽抽雪茄煙。另外的三個人聽見他這么說，對我們大家笑著點點頭，離開賽特笠先生先動身。基希捧著雪茄匣子，跟著主人走回去。
我們大家一起走，一路和那位肥胖的先生談起本地的好處。英國人在那兒過得很舒服，常�？梢猿鋈ゴ颢C，而且當(dāng)?shù)氐膶m廷非常好客，舞會宴會也不少。來往的人物都很不錯，上演的戲文又好，東西又便宜。我們的新朋友接口道：“再說，咱們的公使待人和氣，真是討人喜歡。有了這樣一個政府代表，再只要一個好醫(yī)生，我想這兒很可以住一陣子。再會，先生們�！眴趟股蠘撬X，鞋子吱吱地響，基希舉起火把照著他。我們都很希望那位好看的太太肯在本地多住些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