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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現(xiàn)形記在線閱讀

作者:李伯元 文章來源:經(jīng)典名著

第二十九回 傻道臺訪艷秦淮河 闊統(tǒng)領(lǐng)宴賓番菜館

   卻說時筱仁自從結(jié)交了王博高,得拜在徐大軍機門下。徐大軍機本來是最恨舒軍門的, 屢次三番請上頭拿他正法。無奈上頭天恩高厚,不肯輕易加罪大臣,又加以外面華老爺,里 面黑大叔,替他一力斡旋,所以但把他羈禁在刑部天牢,從緩發(fā)落。徐大軍機因扳他不動, 心上自不免格外生氣。不但深恨舒軍門,連著舒軍門保舉的人亦一塊兒不喜歡;只要人提起 這人是舒某保過的,或者是在廣西當(dāng)過差的,他都拿他當(dāng)壞人看待。此番時筱仁幸虧走了王 博高的路。博高是徐大人得意門生,曉得老師脾氣,預(yù)先進去替時筱仁說了多少話,又道: “時某人雖是舒某人所保,但時某人著實漂亮,有能耐,而且并沒有在廣西當(dāng)過差使!毙 大軍機一聽是舒某人所保,任你說的如何天花亂墜,心上已有三分不愿意。后來又虧得王博 高把時筱仁的贄見呈了進來,徐大軍機一看,數(shù)目卻比別的門生不同,因此方轉(zhuǎn)嗔為喜,解 釋前嫌,不向他再追究前事了。黃胖姑又趁這個擋口勸時筱仁在華、黑二位面前大大的送了 兩分禮,一處見了一面。從此這時筱仁賽如撥云霧而見青天,在京城里面著實有點聲光,不 像從前的銷聲匿跡了。

   時筱仁又托黃胖姑替他捐過了班。他生平志向很不小,意思想弄一個人拿他保薦使才, 充當(dāng)一任出使大臣,以為后來升官地步。主意打定,先去請教老師徐大軍機。無奈琉璃蛋生 平為人,到處總是凈光的滑,不肯擔(dān)一點干系,而且又極其守舊。聽了他話,連連搖頭, 道:“不妥,不妥!做出使大臣要到外洋,到外洋就要坐火輪船,火輪船在海里走,幾天幾 夜不靠岸,設(shè)或鬧點事情出來,那時候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我老師救不了你。我不能救你 還是小事,你家里還有妻兒老小,將來設(shè)或問我要起人來,我拿甚么還他呢?我看你還是先 去到省,等到歷練幾年,弄個送部引見,保舉放任實缺做做,倒是頂穩(wěn)當(dāng)?shù)囊粭l路。老弟, 你萬萬不可錯打主意,那時悔之無及!”時筱仁道:“門生本來已經(jīng)指省江蘇。此番到省, 總求老師格外栽培,賞兩封信,不要說是署缺,就是得個差使,也可以貼補貼補旅費!毙 大軍機無奈,只得應(yīng)允。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筱仁又在京城里面鬼混了半個多月,等把各式事情料理清 楚,然后坐了火車出京。他老先生到了天津,又去稟見直隸制臺。①這位制臺是在旗,很講 究玩耍的。因為他是別省的官,而且又有世誼,便不同他客氣。等他見過出去之后,當(dāng)天就 叫差官拿片子到他棧房里去謝步,并且約他次日吃飯。他本想第二天趁了招商局安平輪船往 上海去的,因此只得耽擱下來。

   ①制臺:清稱總督為制軍,尊稱為制憲、別稱為制臺、“臺”與“憲”一樣,是對高級 官長的稱呼。

   到了第二天,席面上同座的有兩個京官:一個是主考,請假期滿;一個是都老爺,丁艱 起服,都由原籍進京過天津的。還有兩個:一個客官,是才放出來的鎮(zhèn)臺,剛從北京下來; 一個也是江南記名道,前去到省的。連時筱仁賓主共六個人。未曾入座,制臺已替那位記名 道通過姓名,時筱仁于是曉得他叫佘小觀。一時酒罷三巡,菜上六道。制臺便脫略形跡,問 起北京情形。在制臺的意思不過問問北京現(xiàn)在鬧熱不鬧熱,有什么新鮮事情。時筱仁尚未開 口,不料佘小觀錯會了宗旨,又吃了兩杯酒,忘其所以,竟暢談起國事來,連連說道:“不 瞞大帥說,現(xiàn)在的時勢,實在是江河日下了!……”制臺聽了詫異,楞住不響,聽他往底下 講。他又說道:“不要說別的,外頭一位華中堂,里頭一位黑總管,這他兩個人無錢不要, 只要有錢就是好人。有這兩個人,國事還可以問嗎!”這位制臺從前能夠?qū)嵤谶@個缺,以及 做了幾多年一直太平無事,全虧華、黑二人之力居多,現(xiàn)在聽見佘小觀罵他,心上老大不高 興。停了一會,慢慢的問道:“老兄在京里可曾見過他二位?”佘小觀趁著酒興,正說得得 意,聽了這問,不禁嘆一口氣道:“‘在他檐下走,怎敢不低頭!’大帥連這句俗語還不知 道嗎。上頭縱容他們,他們才敢如此,還有甚么說的!”制臺是旗人,另有一副忠君愛國的 心腸,一見佘小觀說出這犯上的話來,連連象話打斷他的話頭,怕他再說出些不中聽的來, 被旁人灌在耳朵里,傳了進去,連自己都落不是的。

   一霎時酒闌人散。時筱仁回到客棧,曉得這佘小觀是自己同省同寅,而且直隸制臺請他 吃飯,諒來根基不淺,便想同他結(jié)識,一路同行,以便到省有得照應(yīng)。誰料見面問起,佘小 觀還要在天津盤桓幾日,戀著侯家后一個相好,名字叫花小紅的,不肯就走。時筱仁卻因放 給黃胖姑的十萬頭在京城里只取得一半,連過班連拜門早已用得干干凈凈,下余五萬,胖姑 給他一張匯票,叫他到南京去取。他所以急于到省,不及候佘小觀了。

   單說佘小觀道臺在天津一連盤桓了幾日。直隸制臺那里雖然早已稟辭,卻只是戀著相 好,不肯就走。他今天請客,明天打牌,竟其把窗子當(dāng)作了公館。后來耽擱了時候太長久 了。朋友們都來相勸,說:“小翁既然歡喜小紅,何妨就娶了他做個姨太太呢?”那知這佘 道臺的正太太非凡之兇,那里能容他納妾,佘道臺也只是有懷莫遂,抱恨終天而已。又過了 兩日,捱不過了,方與花小紅揮淚而別;ㄐ〖t又親自送到塘沽上火輪船,做出一副難分難 舍的樣子,害的佘道臺格外難過。

   等到輪船開出了口,就碰著了大風(fēng),霎時顛播起來,坐立不穩(wěn)。在船的人,十成之中倒 有九成是嘔吐的。佘道臺脾虛胃弱,撐持不住,早躺下了,睡又睡不著,吃又吃不進。幸虧 有花小紅送的水果拿來潤口。好容易熬了三天三夜,進了吳淞口,風(fēng)浪漸息,他老人家掙扎 起來。又掙了一會,船攏碼頭,住了長發(fā)棧。當(dāng)天歇息了一夜,沒有出門。次日坐車拜了一 天客。當(dāng)天就有人請他吃館子,吃大菜,吃花酒,聽戲。他一概辭謝。后來被朋友親自來拖 了出去。到了席面上,叫他帶局,他又不肯,面子上說“恐怕不便”,其實心上戀著天津的 相好,說:“他待我如此之厚,我不便辜負他!”所以迸住不叫別人。

   過了兩天,就坐了江裕輪船一直往南京而去。第三天大早,輪船到了下關(guān),預(yù)先有朋友 替他寫信招呼,曉得他是本省的觀察,下船之后,就有一爿甚么局派來四名親兵,替他搬運 行李。他是湖南人,因為未帶家眷,暫時先借會館住下,隨后再尋公館。一連幾天,上衙門 拜客,接著同寅接風(fēng),請吃飯,整整忙了一個月方才停當(dāng)。

   列位看官:要曉得江南地方雖經(jīng)當(dāng)年“洪逆”蹂躪,幸喜克復(fù)已久,六朝金粉,不減昔 日繁華。又因江南地大物博,差使很多,大非別省可比。加以從前克復(fù)金陵立功的人,盡有 在這里置立房產(chǎn),購買田,以作久遠之計。目下老成雖已凋謝,而一班勛舊子弟,承祖父余 蔭,文不能拈筆,武不能拉弓,嬌生慣養(yǎng),無事可為,幸遇朝廷捐例大開,上代有得元寶, 只要抬了出去上兌,除掉督、撫、藩、皋例不能捐,所以一個個都捐到道臺為止。倘若舍不 得出錢捐,好在他們親戚故舊各省都有,一個保舉總得好幾百人,只要附個名字在內(nèi),官小 不要,起碼亦是一位觀察。至于襁褓孩提,預(yù)先捐個官放在那里,等候?qū)黹L大去做,卻也 不計其數(shù)。此外還有因為同鄉(xiāng)、親戚做總督奏調(diào)來的;亦在羨慕江南好地方,差使多,指省 來的:有此數(shù)層,所以這江南道臺竟愈聚愈眾。

   閑話少敘。卻說佘小觀佘道臺,他父親卻也是個有名的人,曾經(jīng)做過一任提督。他自己 中過一個舉人,本來是個候選知府,老太爺過世,朝廷眷念功勛,就賞了他個道臺,已經(jīng)是 “特旨道”。畢竟他是孝廉出身,比眾不同,平時看了幾本新書,胸中老大有點學(xué)問,歡喜 談?wù)撜務(wù)摃r務(wù)。有些胸?zé)o墨汁的督、撫,見他如此,便以天人相待。就有一省督、撫保舉人 材,把他的名字附了進去,送部引見,又交軍機處記名。若論他的資格,早可以放實缺了, 無奈他老人家雖是官居提督,死下來卻沒有什么錢。無錢化費,如何便能得缺。齊巧此時做 兩江總督的這一位是他同鄉(xiāng),同他父親也有交情,便叫他指分江南,到省候補。

   他自從到省之后,同寅當(dāng)中不多幾日已經(jīng)很結(jié)識得幾個人:不是世誼,便是鄉(xiāng)誼,就是 一無瓜葛的人,到了此時,一經(jīng)拉攏,彼此亦就要好起來。所謂“臭味相投”,正是這個道 理。卻說他結(jié)識的幾個候補道:一個姓余,號藎臣,云南人氏;現(xiàn)當(dāng)牙厘局總辦。一個姓 孫,號國英,是直隸人;現(xiàn)充學(xué)堂總辦。這兩個都是甲班出身。一個姓藩,號金士,是安徽 人,現(xiàn)當(dāng)洋務(wù)局會辦。一個姓唐,號六軒,是個漢軍旗人,現(xiàn)充保甲局會辦。還有旗人叫烏 額拉布,差使頂多,上頭亦頂紅。這五個人,連著佘小觀,一共六位候補道,是常常在一起 的。六個人每日下午,或從局里,或從衙門里,辦完公事下來,一定要會在一處。

   江南此時麻雀牌盛行,各位大人閑空無事,總借此為消遣之計。有了六個人,不論誰來 湊上兩個,便成兩局。他們的麻雀,除掉上衙門辦公事,是整日整夜打的。六人之中算余藎 臣公館頂大,又有家眷,飲食一切,無一不便,因此大眾都在這余公館會齊的時候頂多。他 們打起麻雀來,至少五百塊一底起碼。后來他們打麻雀的名聲出來了,連著上頭制臺都知 道。有天要傳見唐六軒,制臺便說:“你們要找唐某人,不必到他自己公館里去,只要到余 藎臣那里,包你一找就到!敝婆_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不能煩心,生平最相信的是“養(yǎng)氣修 道”,每日總得打坐三點鐘,這三點鐘里頭,無論誰來是不見的?樟讼聛恚炑悍亢竺嬗 一間黑房,供著呂洞賓,設(shè)著乩壇,遇有疑難的事,他就要扶鸞。等到壇上判斷下來,他一 定要依著仙人所指示的去辦。倘若沒有要緊事情,他一天也要到壇好幾次,與仙人談詩為 樂。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如此,倒也樂此不疲。所以朝廷雖以三省地方叫他總制,他竟其 行所無事,如同臥治①的一般。所屬的官員們見他如此,也樂得逍遙自在。橫豎照例公事不 錯,余下工夫,不是要錢便是玩女人,樂得自便私圖,能夠顧顧大局的有幾個呢? ①臥治:指政事清簡。漢汲黯為東海太守,多病,臥閣內(nèi)不出,歲余,大海大治,后召 為淮陽太守,不受。武帝曰:“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 佘小觀又有三件脾氣是一世改不掉的。頭一件打麻雀。自到江南,結(jié)識了余藎臣,投其 所好,自然沒有一天肯不打。而且他賭品甚高,輸?shù)迷蕉嘈脑蕉ǎ樕仙裆z毫不動。又歡 喜做“清一色”。所以同賭的人更拿他當(dāng)財神看待。第二件講時務(wù)。起先講的不過是如何變 法,如何改良。大人先生見他說話之間總帶著些維新習(xí)氣,就不免有點討厭他。他自己已經(jīng) 為人所厭尚不曉得,而又沒有錢內(nèi)外打點,自然人家更不喜歡他了。他這個道臺雖然是特 旨,是記名,在京里一等等了兩年多沒有得缺,心上一氣,于是又變?yōu)闈M腹牢騷,平時同人 談天,不是罵軍機,就是罵督、撫。大眾聽了,都說他是“痰迷心竅”。因此格外不合時 宜。第三件是嫖婆娘。他為人最深于情,只要同這個姑娘要好了,連自己的心都肯掏出來給 人家。在京的時候,北班子里有個叫金桂的,他倆弄上了,銀子用了二千多,自己沒有錢, 又拉了一千多銀子虧空。一個要嫁,一個要娶,賽如從盤古到如今,世界上一男一女,沒有 好過他倆的。誰知后來金桂又結(jié)識了一個闊人,銀子又多,臉蛋兒又好,又有勢力。佘道臺 抵他不過,于是賭氣不去,并且發(fā)下重誓,說:“從今以后,再不來上當(dāng)了!”在京又守了 好幾個月,分發(fā)出京,碰著一位老世伯幫了他一千銀子。到了天津,手里有了錢,心思就活 動了。人家請他吃花酒,又相與個花小紅,幾乎把銀子用完。被朋友催不過,方才硬硬心腸 同小紅分手的。路過上海,因為感念小紅的情義,所以沒有去嫖。到了南京之后,住了兩個 月,寄過兩件織現(xiàn)成花頭的緞子送給小紅作衣服穿。后來同寅當(dāng)中亦很有人請他在秦淮河船 上吃過幾臺花酒,他只是進著不肯帶局。后來時候久了,同秦淮河釣魚巷的女人漸漸熟了, 不免就把思念小紅的心腸淡了下來。

   一天余藎臣請他在六八子家吃酒。臺面上唐六軒帶了一個局,佘小觀見面之后,不禁陡 吃一驚。原來這唐六軒唐觀察為人極其和藹可親,見了人總是笑嘻嘻的,說起話來,一張嘴 比蜜糖還甜,真正叫人聽了又喜又愛。因此南京官場中就送他一個表號,叫他“糖葫蘆”。 這糖葫蘆到省之后,一直就相與了三和堂一個姑娘,名字叫王小四子的。這王小四子原籍揚 州人氏,瘦括括的一張臉,兩條彎溜溜的細眉毛,一個直鼻梁,一張小嘴,高高的人材,小 小的一雙腳。近來南京打扮已漸漸的仿照蘇州款式,梳的是圓頭,前面亦一寸多長的前劉 海。此時初秋天氣,身上穿著件大袖子三尺八寸長的淺藍竹布衫,拖拖拉拉,底下已遮過膝 蓋,緊與褲腳管上沿條相連,亦瞧不出穿的褲子是甚么顏色了。佘道臺因見他面貌很像天津 的花小紅,所以心上欻地一動。

   當(dāng)下王小四子走到臺面上,往糖葫蘆身后一坐。糖葫蘆只顧低著頭吃菜,未曾曉得。對 面坐的是孫國英孫觀察,綽號叫孫大胡子的,見了王小四子,拿手指指糖葫蘆,又拿手擺了 兩擺。王小四子誤會了意,齊巧這兩天糖葫蘆又沒有去,王小四子便打情罵俏起來,伸手把 糖葫蘆小辮一拖,把個糖葫蘆的腦袋掀到自己懷里,舉起粉嫩的手打他的嘴巴。此時糖葫蘆 嘴里正銜著一塊荷葉卷子,一片燒鴨,嘴唇皮上油晃晃的,回頭一看,見是相好來拖他,亦 就撒嬌撒癡,趁勢把腦袋困在王小四子懷里,任憑打罵。只聽得王小四子說道:“你這兩天 死到那里去了?我那里一趟不來!叫你打的東西怎么樣了?到底還有沒有?”糖葫蘆嘻皮涎 臉的答道:“我不到你那里去,我到我相好的家里去!”他說的是玩話,誰知王小四子倒認 以為真,立刻眉毛一豎,面孔一板,說道:“我早曉得我仰攀你大人不上!那個姑娘不比我 長的!你要同別人‘結(jié)線頭’①,你又何必再來帶我呢!”一頭說話,那副神形就要掉下 淚來,慌忙又拿手帕子去擦。糖葫蘆只是仰著臉朝著他笑。王小四子瞧著格外生氣,掄起拳 頭,照準了頭,又是兩下子。打的他不由的喊“啊唷”。孫大胡子哈哈大笑道:“打不得 了!再打兩下子,糖葫蘆就要變成‘扁山查’了!”王小四子聽了這話,忽然撲嗤的一笑, 又趕緊合攏了嘴,做出一副怒容。佘道臺見了這副神氣,更覺得同花小紅一式一樣,毫無二 致。因為他是糖葫蘆帶的人,不便問他芳名、住處,只得暗底下拉孫大胡子一把,想要問 他。孫大胡子又只顧同糖葫蘆、王小四子說話,沒有聽見,佘道臺只得罷休。

   ①“結(jié)線頭”:也稱攀相好,此指狎客和妓女發(fā)生肉體關(guān)系的代稱。

   此時王小四子、糖葫蘆正扭在一處。孫大胡子見王小四子認了真,恐怕鬧出笑話來,連 忙勸王小四子放手:“不要打了,凡百事情有我。你要怎么罰他,告訴了我,我替你作主。 你倘若把他的臉打腫了,怎么叫他明天上衙門呢?這豈不是你害了他么?”王小四子道: “我現(xiàn)在不問他別的,他許我的金鐲子,有頭兩個月了,問問還沒有打好。我曉得的,一定 送給別個相好了!”糖葫蘆道:“真正冤枉!我為著南京的樣子不好,特地寫信到上海托朋 友替我打一付。前個月有信來,說是打的八兩三錢七分重。后首等等不來,我又寫信去問, 還沒有接到回信。昨兒來了一個上海朋友,說起這付鐲子,那個朋友已經(jīng)自己留下送給相好 了,現(xiàn)在替我重打,包管一禮拜準定寄來。如果沒有,加倍罰我!”王小四子道:“孫大 人,請你做個證見。一禮拜沒有,加倍罰他!前頭打的是八兩三錢七分重,加一倍,要十六 兩七錢四了! 孫大胡子正要回言,不提防他的胡子又長又多,他的相好雙喜坐在旁邊無事,嫌他胡子 不好看,卻替他把左邊的一半分為三綹,辮成功一條辮子。孫大胡子的胡子是一向被相好玩 慣的,起初并不在意,后來因為要站起來去拉糖葫蘆,不料被雙喜拉住不放,低頭一看,才 曉得變成一條辮子。把他氣的開不出口。歇了一回,說道:“真正你們這些人會淘氣!沒有 東西玩了,玩我的胡子!”雙喜道:“一團毛圍在嘴上,象個刺猬似的,真正難看,所以替 你辮起來,讓你清爽清爽,還不好?”孫大胡子道:“你嫌我不好看!你不曉得我這個大胡 子是上過東洋新聞紙,天下聞名的,沒有人嫌我不好。你嫌我不好,真正豈有此理!” 說著,有人來招呼王小四子、雙喜到劉河廳去出局,于是二人匆匆告假而去。余藎臣便 問:“劉河廳是誰請客?”人回:“羊統(tǒng)領(lǐng)羊大人請客,請的是湖北來的章統(tǒng)領(lǐng)章大人。因 為章統(tǒng)領(lǐng)初到南京,沒有相好,所以今天羊大人請他在劉河廳吃飯,把釣魚巷所有的姑娘都 叫了去看!逼鋾r潘金士潘觀察亦在座,聽了接口道:“不錯,章豹臣剛剛從武昌來,聽說 老帥要在兩江安置他一個事情。羊紫辰恐怕占了他的位子,所以竭力的拉攏他,同他拜把 子。聽說還托人做媒,要拿他第二位小姐許給章豹臣的大少君。明天請章豹臣在金林春吃番 菜。今兒兄弟出門出的晚,齊巧他的知單送了來,諸位都是陪客,單是沒有佘小翁。想是小 翁初到省,彼此還沒有會過?”佘小觀答應(yīng)了一聲“是”。其實他此時一心只戀著王小四子 一個人,默默的暗想:“怎么他同花小紅賽如一塊印板印出來的?可惜此人已為唐六軒所 帶,不然,我倒要叫叫他哩,F(xiàn)在且不要管他,等到散過席,拉著六軒去打茶圍再講。” 說話之間,席面上的局已經(jīng)來齊,又喊先生來唱過曲子。漸漸的把菜上完,大家吃過稀 飯。佘小觀便把前意通知了唐六軒。這幾天糖葫蘆也因為公私交迫,沒有到王小四子家續(xù) 舊,以致臺面上受了他一番埋怨,心中正抱不安,現(xiàn)在又趁著酒興,一聽佘小觀之言,立刻 應(yīng)允。等到抹過了臉,除主人余藎臣還要小坐不去外,其余的各位大人,一齊相辭。走出大 門,只見一并排擺著十幾頂轎子,綠呢、藍呢都有。親兵們一齊穿著號褂,手里拿著官銜洋 紗燈,還夾著些火把,點的通明透亮,好不威武!其間孫大胡子因為太太閫令森嚴,不敢遲 歸,首先上轎,由親兵們簇擁而去。此外也有兩個先回家的,也有兩個自去看相好的。只有 佘小觀無家無室,又無相知,便跟了糖葫蘆去到王小四子家打茶圍。一進了三和堂,幾個男 班子一齊認得唐大人的,統(tǒng)通站起來招呼,領(lǐng)到王小四子屋里。

   其時王小四子出局未歸,等了一回,姑娘回來了,跨進房門見了糖葫蘆,一屁股就坐在 他的懷里,又著實拿他打罵了一頓,一直等到糖葫蘆討了饒方才住手。王小四子因為他好幾 天沒有來,把他脫下的長衫、馬褂一齊藏起,以示不準他走的意思。又敲他明日七月初七是 “乞巧日”,一定要他吃酒。糖葫蘆也答應(yīng)了,又面約佘小觀明夜八點鐘到這里來吃酒。

   佘小觀自從走進了房,一直呆呆地坐著,不言不語。王小四子自從進門問過了“貴 姓”,敬過瓜子,轉(zhuǎn)身便同糖葫蘆瞎吵著玩,亦沒有理會他。后來聽見自鳴鐘當(dāng)當(dāng)?shù)那昧藘? 聲。糖葫蘆急摸出表來一看,說聲“不早了,明天還有公事,我們?nèi)チT!蓖跣∷淖影衙济 一豎,眼睛一斜,道:“不準走!”糖葫蘆只得嘻皮笑臉的仍舊坐下。說話間,佘小觀卻早 把長衫、馬褂穿好。王小四子一直沒理他,坐著沒趣,所以要走。今忽見他挽留,不覺信以 為真,連忙又從身上把馬褂脫了,重新坐下。這一日又坐了一個鐘頭,害得糖葫蘆同王小四 子兩個人只好陪他坐著,不得安睡。起先彼此還談些閑話,到得后來,糖葫蘆、王小四子恨 他不迭,那個還高興理他。佘小觀坐著無趣,于是又要穿馬褂先走。偏偏有個不懂事的老婆 子,見他要走,連忙攔住,說道:“天已快亮了,只怕轎夫已經(jīng)回去了,大人何不坐一回, 等到天亮了再走?”佘小觀起身朝窗戶外頭一看,說了聲“果然不早了”。糖葫蘆、王小四 子二人只是不理他。老婆子只是挽留,氣得糖葫蘆、王小四子暗底下罵:“老東西,真正可 惡!”因為當(dāng)著佘小觀的面,又不便拿他怎樣。

   歇了一歇,糖葫蘆在煙榻上裝做困著。王小四子故意說道:“煙鋪上睡著冷,不要著了 涼!”于是硬把他拉起來,扶到大床上睡下。糖葫蘆裝作不知,任他擺布。等到扶上大床, 王小四子便亦沒有下來。佘小觀一人覺得乏味,而又瞌銃上來,便在糖葫蘆所躺的地方睡下 了。畢竟夜深人倦,不多時便已鼻息如雷。直先挽留他的那個老婆子還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交 秋,寒氣是受不得的;受了寒氣,秋天要打瘧疾的。”一頭說,一頭想去找條毯子給他蓋。 誰知王小四子在大床上還沒有睡著,罵老婆子道:“他病他的,管你甚么事!他又不是你那 一門子的親人,要你顧戀他做什么!”老婆子捱了一頓罵,便躡手躡腳的出去,自去睡覺了。

   卻說屋里三個人一直睡到第二天七點鐘。頭一個佘小觀先醒,睜眼一看,看見太陽已經(jīng) 曬在身上,不能再睡,便一骨碌爬起,披好馬褂,竟獨自拔關(guān)而去。此時男女班子亦有幾個 起來的,留他洗臉吃點心,一概搖頭,只見他匆匆出門,喚了輛東洋車,一直回公館去了。 這里糖葫蘆不久亦即起身。因為現(xiàn)在這位制臺大人相信修道,近來又添了功課,每日清晨定 要在呂祖面前跪了一枝香方才出來會客,所以各位司、道以及所屬官員挨到九點鐘上院,還 不算晚。當(dāng)下糖葫蘆轎班、跟人到來,也不及回公館,就在三和堂換了衣帽,一直坐了轎子 上院。走到官廳上,會見了各位司、道大人。昨兒同席的幾個統(tǒng)通到齊,佘小觀也早來了。

   此時還穿著紗袍褂,是不戴領(lǐng)子的。有幾個同寅望著他好笑。大家奇怪。及至問及所 以,那位同寅便把糖葫蘆的汗衫領(lǐng)子一提,卻原來袍子襯衣里面穿的乃是一件粉紅汗衫,也 不知是幾時同相好換錯的。大家俱哈哈一笑。糖葫蘆不以為奇,反覺得意。

   正鬧著,齊巧余藎臣出去解手,走進來松去扣帶,提起衣裳,兩只手重行在那里扎褲腰 帶。孫大胡子眼尖,忙問:“余藎翁,你腰里是條甚么帶子?怎么花花綠綠的?”大眾又趕 上前去一看,誰知竟是一條女人家結(jié)的汗巾,大約亦是同相好換錯的。余藎臣自己瞧著亦覺 好笑。等把褲子扎好,巡捕已經(jīng)出來招呼。幾個有差使的紅道臺跟了藩司,鹽、糧二道一齊 上去稟見,照例談了幾句公事。

   制臺發(fā)話道:“兄弟昨兒晚上很蒙老祖獎盛,說兄弟居官清正,修道誠心,已把兄弟收 在弟子之列。老祖的意思還要托兄弟替他再找兩位仙童,以便朝晚在壇伺候。有一位是在下 關(guān)開雜貨鋪的,這人很孝順父母,老祖曉得他的名字,就在壇上批了下來,吩咐兄弟立刻去 把這人喚到;兄弟今天五更頭就叫戈什按照老祖所指示的方向,居然一找攏著。如今已在壇 前,蒙老祖封他為‘凈水仙童’。什么叫做凈水仙童呢?只因老祖跟前一向有兩個童子是不 離左右的,一個手捧花瓶,一個手拿拂帚。拿花瓶的,瓶內(nèi)滿貯清水,設(shè)遇天干不雨,只要 老祖把瓶里的水滴上一滴,這江南一省就統(tǒng)通有了雨了。佛經(jīng)上說的‘楊枝一滴,灑遍大 千’,正是這個道理!敝婆_說到這里,有一位候補道插嘴道:“這個職道曉得的,是觀音 大士的故典!敝婆_道:“你別管他是觀音是呂祖,成仙成佛都是一樣。佛爺、仙爺修成了 都在天上,他倆的道行看來是差不多的。但是現(xiàn)在捧花瓶的一位有了,還差一位拿拂帚的。 這位仙單倒很不好找呢!”說到這里,舉眼把各位司、道大人周圍一個個的看過來,看到孫 大胡子,便道:“孫大哥,兄弟看你這一嘴好胡子,飄飄有神仙之概,又合了古人‘童顏鶴 發(fā)’的一句話,我看你倒著實有點根基。等我到老祖面前保舉你一下子,等他封你為‘拂塵 仙童’,也不用候補了。我們天天在一塊兒跟著老祖學(xué)道,學(xué)成了一同升天。你道可好?” 孫大胡子是天天打麻雀,嫖姑娘,玩慣了的,而且公館里太太又兇,不能一天不回去, 如何能當(dāng)這苦差!聽了制臺的吩咐,想了一會,吞吞吐吐的回道:“實不瞞大帥說:職道雖 然上了年紀,但是根基淺薄,塵根未斷,恐怕不能勝任這個差使,還求大帥另簡賢能罷。” 制臺聽了,似有不悅之意,也楞了一會,說道:“你有了這們一把胡子,還說塵根未斷,你 叫我委那一個呢?”說罷,甚覺躊躇。再仔細觀看別位候補道,不是煙氣沖天,就是色欲過 度,又實實在在無人可委。只得端茶送客。走出大堂,孫大胡子把頭上的汗一摸,道:“險 呀!今天若是答應(yīng)了他,還能夠去擾羊紫辰的金林春嗎!”說罷,各自上轎,也不及回公館 脫衣服,徑奔金林春而來。其時主人羊紫辰同特客章豹臣,還有幾位陪客,一齊在那里了。

   羊紫辰本來說是這天晚上請吃番菜的。因為這天是“乞巧日”,南京釣魚巷規(guī)矩,到了 這一天,個個姑娘屋里都得有酒,有了酒,才算有面子。章豹臣昨天晚上在劉河廳選中了一 個姑娘,是韓起發(fā)家的,名字叫小金紅,當(dāng)夜就到他家去“結(jié)線頭”。章統(tǒng)領(lǐng)是闊人,少了 拿不出手。羊統(tǒng)領(lǐng)替他代付了一百二十塊洋錢。第二天統(tǒng)領(lǐng)吩咐預(yù)備一桌滿、漢酒席,又叫 了戴老四的洋派船:一來應(yīng)酬相好,二來謝媒人,三來請朋友。戴老四的船已經(jīng)有人預(yù)先定 去,因為章統(tǒng)領(lǐng)一定指名要,羊統(tǒng)領(lǐng)只得叫他回復(fù)前途。戴老四不愿意。羊統(tǒng)領(lǐng)發(fā)脾氣,要 叫縣里封他的船,還要送他到縣里辦他。戴老四無奈允了。

   是日各位候補道大人,凡是與釣魚巷姑娘有相好的,一齊都有臺面,就是羊統(tǒng)領(lǐng)自己也 要應(yīng)酬相好,所以特地把金林春一局改早,以便騰出工夫好做別事。當(dāng)下主客到齊,一共也 有十來位。主人叫細崽讓各位大人點菜。合席只有孫大胡子吃量頂好,一點點了十二三樣。 席間各人又把自己的相好叫了來。這天不比往日,凡有來的局,大約只坐一坐就告假走了。 羊統(tǒng)領(lǐng)見章豹臣的新相知小金紅也要走,便朝著他努努嘴,叫他再多坐一會兒。小金紅果然 末了一個去的。章豹臣非凡得意,大眾都朝他恭喜。

   說話間,各人點的菜都已上齊。問問孫大胡子,才吃得一小半,還有六七樣沒有來。于 是叫細崽去催菜,細崽答應(yīng)著去了。席面上,烏額拉布烏道臺曉得這爿番菜館是羊統(tǒng)領(lǐng)的大 老板,孫大胡子及余藎臣一干人亦都有股分在內(nèi),便說笑話道:“國翁,你少吃些:多吃了 羊大人要心疼的!毖蚪y(tǒng)領(lǐng)道:“你讓他吃罷,橫豎是‘蜻蜓吃尾巴’,多吃了他自己也有 分的!闭卤嫉溃骸霸瓉磉@爿番菜館就是諸位的主人,生意是一定發(fā)財?shù)牧耍俊毖蜃铣? 道:“也不過玩玩罷,那里就能夠靠著這個發(fā)財呢! 正說著,窗戶外頭河下一只“七板子”,坐著一位小姑娘,聽見里面熱鬧,便把船緊靠 欄桿,用手把著欄桿朝里一望,一見羊大人坐了主位在那里請客,便提高嗓子叫了一聲“干 爺”。羊紫辰亦逼緊喉嚨答應(yīng)了一聲“噯”。大家一齊笑起來。章豹臣道:“我倒不曉得羊 大人有這們一位好令愛,早曉得你有這們一位好令愛,我情愿做你的女婿了!碧呛J也接 口道:“不但章大人愿意,就是我們誰不愿意做羊大人女婿呢!毖蜃铣降溃骸拔业呐畠河 了你們這些好女婿,真要把我樂死了!”說著,那個小姑娘已經(jīng)在他身旁坐下了。大家又鬼 混了一陣。孫大胡子點的菜亦已吃完。只因今日應(yīng)酬多,大家不敢耽誤。差官們進來請示: “還是坐轎去坐船去?”其時戴老四的船已經(jīng)撐到金林春窗外,章豹臣便讓眾位大人上船。 正鬧著,章豹臣新結(jié)的線頭小金紅亦回來了。當(dāng)天章豹臣在席面上又賞識了一個姑娘,名字 叫做大喬。這大喬見章豹臣揮霍甚豪,曉得他一定是個闊老,便用盡心機,拿他十二分巴 結(jié)。章豹臣亦非常之喜。小金紅坐在一旁,瞧著甚不高興。這一席酒定價是五十塊,加開銷 三十塊;戴老四的船價一天是十塊,章豹臣還要另外賞犒:一齊有一百多塊。章豹臣的席面 散后,接著孫大胡子、余藎臣、糖葫蘆、羊紫辰、烏額拉布統(tǒng)通有酒。雖說一處處都是草草 了事,然從兩點鐘吃起,吃了六七臺,等到吃完,已是半夜里三點鐘了。孫大胡子怕太太, 仍舊頭一個回去。

   章豹臣賞識了大喬,吃到三點鐘,便假裝吃醉,說了聲“失陪”,一直到大喬家去了, 這夜大喬異常之忙,等到第二天大天白亮才回來。章豹臣會著,自然異常恩愛,問長問短。 大喬就把自己的身世統(tǒng)通告訴了他。到底做統(tǒng)領(lǐng)的人,銀錢來的容易,第二天就托羊紫辰同 鴇兒說:“章大人要替大喬贖身!兵d兒聽得人說,也曉得章大人的來歷非同小可,況且又 是羊統(tǒng)領(lǐng)的吩咐,敢道得一個不’字!當(dāng)天定議,共總一千塊錢。章豹臣自己挖腰包付給了 他。大喬自然分外感激章大人不盡。

   又混了兩天,章豹臣奉到上頭公事,派他到別處出差,約摸時不得回來。動身的頭一 天,叫差官拿著洋錢一家家去開銷。他叫的局本來多,連他自己還記不清楚。差官一家家去 問。誰知問到東,東家說:“章大人的局包,羊大人已經(jīng)開銷了。”問到西,西家說:“章 大人的帳,羊大人已經(jīng)代惠了!焙髞斫舆B問了幾處,都是如此,連小金紅“結(jié)線頭”的錢 亦是羊大人的東道。差官無奈,只得回家據(jù)情稟知章豹臣。章豹臣道:“別的錢他替我付, 我可以不同他客氣,怎么好叫他替我出嫖帳呢?這個錢都要他出,豈不是我玩了他家的人 嗎?”說罷,哈哈大笑。后來章豹臣要拿這錢算還羊紫辰。羊紫辰執(zhí)定不肯收,說道:“這 幾個錢算什么,連這一點點還不賞臉,便是瞧不起兄弟了!闭卤悸犓绱苏f法,只得罷 手。只因這一鬧,直鬧得南京城里聲名洋溢,沒有一個不曉得的。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 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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