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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現(xiàn)形記在線閱讀

作者:李伯元 文章來源:經(jīng)典名著

第二十六回 模棱人慣說模棱話 勢利鬼偏逢勢利交

   卻說賈大少爺因為要報效園子的工程,又想走門子放實缺,兩路夾攻,尚短少十萬銀子 之譜,托黃胖姑替他擔保,暫時挪借。黃胖姑忽有所觸,想著了一個人。你道是誰?就是上 回書所說黑八哥請吃飯,在座的那個時筱仁時太守。

   這位時太守本來廣有家財,此番進京引見,也匯來十幾萬銀子,預備過班上兌之后,帶 著謀干。只因他這個知府是在廣西邊防案內保舉來的,雖然他自己并沒有到過廣西,然而仗 著錢多,上代又有些交情,因此就把他的名字保舉在內。其實這種事情各省皆有,并不稀 奇。至于他那位原保大臣是一位提督軍門,一直在邊界上帶兵防堵。近來為著克扣軍餉,保 舉不實,被都老爺一連參了幾本,奉旨革職,押解來京治罪。這道圣旨一下,早把時筱仁嚇 毛了。這時筱仁初進京的時候,拉攏黑八哥,拜把子,送東西,意思想拚命的干一干;等到 得著這個風聲,嚇得他把頭一縮,非但不敢引見,并且不敢拜客,終日躲在店里,惟恐怕都 老爺出他的花樣。等到夜里人靜的時候,一個人溜到黑八哥宅里同八哥商量,托八哥替他想 法子。八哥道:“現(xiàn)在是你原保大臣出了這個岔子,連你都帶累的不好,我看你還是避避風 頭,過一陣再出來的為是。就是我們家叔雖然不怕甚么都老爺,然而你是一個知府,還夠不 上他老人家替你到上頭去說話!睍r筱仁聽了這話覺著沒趣,因此便同黑八哥生疏了許多。

   黃胖姑的消息是頂靈不過的,曉得他有銀子存在京里,一時不但拿出來使用,便想把他 拉來,叫他借錢與賈大少爺,自己于中取利。主意打定,便說道:“人是有一個,不過人家 曉得你辦這種事情,利錢是大的!辟Z大少爺問:“要多少利錢?”黃胖姑道:“總得三分 起碼!辟Z大少爺嫌多。黃胖姑道:“你別嫌多,且等我找到那個人來,問他愿意不愿意再 講。”賈大少爺?shù)溃骸叭绱,拜托費心了!碑敃r別去,說明明日一早來聽回音。等他去 后,黃胖姑果然去把時筱仁找了來,先寬慰他幾句,又替他出主意,勸他忍耐幾時,所說的 話無非同黑八哥一樣,慢慢的才說到他的錢:“放在京里錢莊上,以前為著就要提用,諒來 是沒有利錢的。現(xiàn)在一時既然用不著,何如提了出來,到底可以尋兩個利錢,總比干放著 好。不比錢少,十幾萬銀子果然放起來,就以五六厘錢一月而論,卻也不在少處,大約你一 個月在京里的澆裹連著揮霍也盡夠了!币痪湓捥嵝蚜藭r筱仁,心中甚以為是,不過五六厘 錢一個月還嫌少,一定要七厘。黃胖姑暫時不答應他。等到第二天賈大少爺來討回信,便同 他說:“銀子人家肯借,利錢好容易講到二分半,一絲一毫不能少,訂期三個月。人家不相 信你,要我出立憑據(jù),必須由我手里借給你,將來你不還錢,人家只問我要。老弟,這事情 是我勸你辦的,好處你得,這副十萬銀子的重擔卻在愚兄身上。但是小號里股東并不是愚兄 一個,如今要小號出這張票子,你得找個保人。不是做愚兄的不相信你,為的是幾個股東跟 前有個交代。”賈大少爺一聽利錢只要他二分半,已比昨天寬了半條心。幸虧他會拉攏,親 戚世誼當中很有幾個有名望的在京,出錢買缺又是當今通行之事,因此大家不以為奇,倒反 極力慫恿。當時就有幾位出來做保。黃胖姑又把時筱仁找了來,由本店出立存折給他,時筱 仁更覺放心。但是黃胖姑一口咬定,利錢只有五厘半。時筱仁只好由他。閑話休題。且說賈 大少爺錢已借到,又會過八哥幾面。八哥滿口答應說:“一切事情都在兄弟身上! 看看已到了引見之期,頭天赴部演禮,一切照例儀注,不容細述。這天賈大少爺起了一 個半夜,坐車進城。同班引見的會著了好幾位。在外頭等了三四個鐘頭,一直等到八點鐘, 才由帶領引見的司官老爺把他們帶了進去。不知道走到一個甚么殿上,司官把袖子一摔,他 們一班幾個人在臺階上一溜跪下。離著上頭約摸有二丈遠,曉得坐在上頭的就是當今了。當 下逐一背過履歷,交代過排場,司官又帶他們從西首走了下來。他是道班,又是明保的人 員,當天就有旨叫他第二天預備召見,又要謝恩,又要到各位軍機大人前稟安,真是忙個不 了。

   賈大少爺雖是世家子弟,然而今番乃是第一遭見皇上,雖然請教過多人,究竟放心不 下。當時引見了下來,先見著華中堂。華中堂是收過他一萬銀子古董的,見了面問長問短, 甚是關切。后來賈大少爺請教他道:“明日召見,門生的父親是現(xiàn)任臬司,門生見了上頭要 碰頭不要碰頭?”華中堂沒有聽見上文,只聽得“碰頭”二字,連連回答道:“多碰頭,少 說話,是做官的秘訣。……”賈大少爺忙分辯道:“門生說的是,上頭問著門生的父親,自 然要碰頭;倘若問不著,也要碰頭不要碰頭?”華中堂道:“上頭不問你,你千萬不要多說 話。應該碰頭的地方又萬萬不要忘記不碰;就是不該碰,你多磕頭總沒有處分的!币幌 說的賈大少爺格外糊涂,意思還要問,中堂已起身送客了。

   賈大少爺只好出來,心想:“華中堂事情忙,不便煩他,不如去找黃大軍機。黃大人是 才進軍機的,你去請教他,或者肯賜教一二。”誰知見了面,賈大少爺把話才說完,黃大人 先問:“你見過華中堂沒有?他怎么說的?”賈大少爺照述一遍。黃大人道:“華中堂閱歷 深,他叫你多碰頭,少說話,老成人之見,這是一點兒不錯的!眱擅捯鄾]有說出個道理。

   賈大少爺無法,只得又去找徐軍機。這位徐大人上了年紀,兩耳重聽,就是有時候聽得 兩句也裝作不知。他生平最講究養(yǎng)心之學,有兩個訣竅:一個是不動心,一個是不操心。那 上頭見他不動心?無論朝廷有什么急難的事請教到他,他絲毫不亂,跟著眾人隨隨便便把事 情敷衍過去;回他家里依舊吃他的酒,抱他的孩子。那上頭見他不操心?無論朝廷有什么難 辦的事,他到此時只有退后,并不向前,口口聲聲反說:“年紀大了,不如你們年輕人辦的 細到,讓我老頭子休息休息罷!”他當軍機,上頭是天天召見的。他見了上頭,上頭說東, 他也東;上頭說西,他也西。每逢見面,無非“是是是”,“者者者”。倘若碰著上頭要他 出主意,他怕用心,便推頭聽不見,只在地下亂碰頭。上頭見他年紀果然大了,胡須也白 了,也不來苛求他,往往把事情交給別人去辦。后來他這個訣竅被同寅中都看穿了,大家就 送他一個外號,叫他做“琉璃蛋”。他到此更樂得不管閑事。大眾也正喜歡他不管閑事,好 讓別人專權,因此反沒有人擠他。表過不題。

   這日賈大少爺因為明天召見不懂規(guī)矩,雖然請教過華中堂、黃大軍機,都說不出一個實 在,只得又去求教他。見面之后,寒暄了兩句,便提到此事。徐大人道:“本來多碰頭是頂 好的事,就是不碰頭也使得。你還是應得碰頭的時候你碰頭,不應得碰頭的時候,還是不必 碰的為妙!辟Z大少爺又把華、黃二位的話述了一遍。徐大人道:“他兩位說的話都不錯, 你便照他二位的話看事行事最妥。”說了半天,仍舊說不出一毫道理,又只得退了下來。

   后來一直找到一位小軍機,也是他老人家的好友,才把儀注說清。第二天召見上去,居 然沒有出岔子。等到下來,當天奉旨是發(fā)往直隸補用,并交軍機處存記。

   這幾天黑八哥一天好幾趟來找他。黃胖姑也勸他:“上緊把銀子,該報效的,該孝敬 的,早些送進去。倘或出了缺,黑大叔在里頭就好替你招呼。”賈大少爺亦以他二人之言為 然。當時算了算,連前頭用剩的以及新借的,總共有十三萬五千銀子。當下黃胖姑替他分 派:報效二萬兩;孝敬黑大叔七萬兩;再孝敬四位軍機二萬兩。余下二萬五千兩,以二萬作 為一切門包使費,經(jīng)手謝儀,以五千作為在京用度。賈大少爺聽了甚為入耳,滿心滿意以為 這十幾萬銀子用了進去,不到三個月,一定可以得缺的了。

   且說此時周中堂雖然告退出了軍機,接連請假在家,不問外邊之事,然而京報是天天看 的。一日看見奉旨叫賈某人預備召見;召見之后,又奉旨發(fā)往直隸補用,又交軍機處存記。 忽然想著了他,說道:“賈筱芝的兒子乃是我的小門生。他自從到京之后,我這里只來過一 趟,以后沒有見他再來。明天要請幾個門生吃飯,順便請請他。他這趟進京總算得意,同他 聯(lián)絡聯(lián)絡,臨走的時候還好問他借兩百銀子!敝饕獯蚨ǎ晚槺愣喟l(fā)了一副帖子,約他到 宅中吃飯。賈大少爺于這位太老師跟前久已絕跡的了。齊頭帖子來的時候,正因為得了軍機 處存記,曉得是黑大叔同幾位軍機大人的栽培,意思正想要請請八哥,托他約個日子帶領進 宮謝大叔恩典。忽然見管家拿了周中堂的帖子進來,賈大少爺看過,是約明午吃飯。心上一 個不高興,隨嘴說了一句道:“明午我自己要請客,我那里有工夫去擾他!”管家問:“怎 么回復來人?”賈大少爺?shù)溃骸疤恿粝,明天推頭有病不去就是了!惫芗易匀セ貜蛠砣 不題。

   這里賈大少爺忙寫信約黑八哥明午館子里一敘,叫管家即刻送去。管家到黑宅的時候, 剛剛黃胖姑拿了七萬銀子的銀票,又二萬銀子的報效連費用交代八哥,托八哥替他去求大 叔。八哥一算,銀子一共只有九萬,忙問道:“不是他專為此事問時某人借過十萬,怎么你 只拿九萬來呢?家叔跟前為得要個整數(shù),少了拿不出手。咱們自己人,我不瞞你,有了他, 還有咱呢!”黃胖姑一聽口音不對,連忙替賈大少爺分辯,說道:“實在沒有錢,好容易借 了十萬,拿一萬替他老太爺還了八千銀子的帳,余下二千做京里的澆裹。好在他多孝敬,少 孝敬,大叔肚子里總有分寸就是了。”黑八哥聽了甚為失望,面子上頓時露出悻悻之色。

   正說話間,門上人傳進賈大少爺約明午吃飯的信。黑八哥正是滿肚皮不愿意,看了信, 隨后把信一摔,道:“我那里有工夫去擾他!”黃胖姑見黑八哥動了真氣,于是左一個揖, 右一個揖,連連說道:“這一遭是兄弟效力不周,總求你擔代一二,以后補你的情就是 了。……”黑八哥一時雖不愿意,究竟因為他經(jīng)手的賣買多,少他不得,一時也不便過于回 絕他。歇了半天才說道:“胖姑,這遭事虧得是你經(jīng)手,叫咱也不好意思的同你翻臉;若是 換了別人,我早把這九萬銀子摔在大門外頭去了,看你還有臉再到我的門上來!”黃胖姑聽 說,連忙又作一個揖,道:“多謝八哥栽培!你老人家同我鬧著玩,我是禁不起嚇的,早已 嚇了一身大汗,連小褂都汗透了。倒是賈潤孫他請你吃飯,也是他一番盛意,總還求你賞他 一個臉,去擾他一頓,等他也好放心。”黑八哥至此方叫把信留下,叫手下人回復來人: “同他說,我明天一準到就是了! 黃胖姑從黑宅出來,先去拜賈大少爺。見面之后,不好說黑八哥同他起初翻臉,怕的是 賈大少爺笑他,只好說:“現(xiàn)在里頭開銷很大,黑大叔拿了你這個錢統(tǒng)通要開銷給別人。如 今七萬銀子不夠,黑八哥一定不肯收。后來虧了我好說歹說,又私下許了他些好處,他才答 應替我們竭力去干。你道辦事煩難不煩難?老弟,你幸虧這事是托愚兄經(jīng)手,倘若是別人, 還不曉得如何煩難呢!”賈大少爺自然連稱“費心感激”不題。

   一宵易過,便是天明。賈大少爺清晨起來,先寫一封信給周中堂,推頭感冒不能趨陪, 等到病好即來請安。把信寫好叫人送去。周中堂本來很有心于他,見他不來,不免失望。然 又想拉擾他,隨手交來人帶回一信,說:“世兄既然欠安,不好屈駕。等到清恙全愈,就請 便衣過來談談。”賈大少爺拆開看過,鼻子里嗤的一笑,道:“我自己事情還忙不了,那里 有工夫去會他!”說完,把信丟在一旁,自己卻到館子里去請黑八哥吃飯。等到黑八哥來 到,賈大少爺先提起:“這番記名全是大叔栽培,心上感激得很!意思想求老哥帶領進去當 面叩謝!焙诎烁绲溃骸凹沂迨虑槊Γ任疫M去說明白了,約好日子再來關照!辟Z大少爺 不免又是連連稱謝。

   八哥這天吃飯下來,因事進宮,順便把賈大少爺要進來叩謝的意思說了。黑大叔道: “賈筱芝的兒子也過于羅蘇了。有了機會咱自然照應他。咱一天到晚事情忙不了,那里有工 夫去會他!”黑八哥見他叔叔推頭沒有工夫見賈大少爺,生怕出來被賈大少爺瞧他不起,說 他連這點手面都沒有,面子上落不下去。但是他叔子的脾氣一向是知道的,既然說過沒有工 夫,也不便一定逼著他見。只好一聲不響,垂手侍立,一站站了約摸有半點多鐘。他叔子見 他不走,又不言語,便說道:“你得了姓賈的多少錢,這樣的替他幫忙?”八哥走上兩步, 朝他叔叔打了一個千,說道:“侄兒替人家經(jīng)手事情,一向不敢問人家多要一個錢。大叔只 管查問,倘然侄兒多拿了一個錢,聽憑大叔要拿侄兒怎么辦就怎么辦,侄兒是死而無怨,F(xiàn) 在賈筱芝的兒子,他這銀子是的的確確的借來的。如今侄兒把他帶進來,叫他見過大叔一 面,非但他自己放心,就是那借銀子給他的那個人聽見了也放心,曉得他這銀子已經(jīng)交了進 來,不久總要得好處的!焙诖笫宓溃骸半y道銀子放在我這里,他們還不放心嗎?”八哥 道:“放心還有甚么不放心,就是侄兒替人家經(jīng)手,至今也不止一次了,何曾誤過人家的 事。但是咱們的賣買是一年到頭做的,來京引見的人,有幾個腰里常常帶著幾十萬銀子?不 過也是東挪西借,得了缺再去還人家。如今并不是要大叔馬上給他好處,只求大叔賞他個 臉,再見他一面,人家出了銀子,心上也就安穩(wěn)了。

   黑大叔一聽這話不錯,但是一時自己又掉不過臉來,只好說道:“你們這些孩子真正沒 有經(jīng)過事!七八萬銀子算得什么,只顧來同我纏!我若是不答應你,怕的你今天沒有臉出 去;就是出去了,也見不得姓賈的,F(xiàn)在你去同他說罷,叫他后天來見我!闭f完,黑大叔 踱了進去。八哥到此正如奉了圣旨一般,出來之后,立刻叫人去通知黃胖姑,叫黃胖姑轉諭 賈某人,叫他后天一早前來伺候,一同進去,不得有誤。黃胖姑也不敢怠慢,自己不得空, 又怕傳話的人說不清楚,特地叫人把個賈大少爺找了來,鄭重其事的把黑八哥的話傳給了他。

   賈大少爺自然感激不盡。等到回家,剛跨進門,只見管家拿了一張大名片進來,上面寫 著:“候選知縣包信”六個小字。賈大少爺看過,連說:“我并不認得此人,……他為什么 要來找我?”管家道:“家人也問過他。他說他的胞兄是華中堂那的的西席。他曉得老爺不 久就有喜信,本已求過中堂,要薦到老爺這里來,是中堂叫他今兒先來的!辟Z大少爺?shù)溃? “有信沒有?”管家道:“家人亦問過他:‘既然是中堂薦來的,應得有中堂的薦信! 說:‘沒有!终f:‘等你們大人見了面,他自然曉得的。’”賈大少爺?shù)溃骸安灰亲? 木鐘①罷!既然是華中堂薦來的,多少一個條子總有,為什么空著手來見我呢?”既而一 想:“他說我不久就有什么喜信,或者果是他們老夫子的兄弟,打著中堂的旗號前來找我, 也未可定。我不如請他進來,見機行事。”主意打定,就吩咐得一聲“請”。

   ①撞木鐘:這里指騙人。

   一霎管家引了那人進來,卻是靴帽袍套。賈大少爺先想穿了便衣出去相會,惟恐他果是 華中堂薦來的,或者中堂真有什么吩咐,生怕簡慢了他便是簡慢中堂,又想:“倘然穿了官 服去會他,設或他并不是中堂什么世交故誼,豈不是我自己褻瀆自己。而且他是知縣,我是 觀察,畢竟體制所關!毕肓艘粫,于是仍舊穿著便衣,叫家人取過一頂大帽子戴上,然后 出來相見。那姓包的見面之后,立刻爬下行禮。賈大少爺雖然一旁還禮,卻先爬起來。等到 坐定,動問“臺甫、履歷”。姓包的自稱:“賤號松明。敝省山東,濟寧州人。卑職的胞兄 號叫松忠,是前科的舉人,上年就在老中堂家坐館。卑職原先也在京城坐館,去年由五城獲 盜案內保舉了候選知縣。往常聽見家兄說起,大人不日就要高升,馬上得實缺的,所以卑職 就托了卑職的胞兄求了中堂,想來伺候大人,求大人的栽培! 賈大少爺?shù)溃骸澳阋娺^中堂沒有?”包松明道:“見是見過幾面!辟Z大少爺?shù)溃骸爸? 堂有信沒有?”包松明道:“卑職原想求中堂賞封信。昨天見著中堂,中堂說:‘你先去見 他,我隨后寫信送來!员奥毥裉靵淼。后來卑職出來的時候,中堂叫帶個信給大 人!辟Z大少爺一聽中堂托他帶信,不禁又驚又喜,忙問:“中堂有什么見諭?”包松明 道:“中堂說大人上回送的那對煙壺,中堂很喜歡,把自己所有的拿出來比了一比,竟沒有 比過這一對的。但是中堂的意思,很想照樣再弄這們一對才好,該多少錢他老人家都不可 惜。”賈大少爺一聽中堂賞識他的煙壺,立刻眉花眼笑,曉得包松明與中堂交非泛泛,所以 才把這話交代于他。于是同包松明言長言短,又要留他在寓里吃飯。又說:“本來兄弟久慕 得很,極想常常請教一切。”又說:“現(xiàn)在兄弟還未得缺,一切簡慢,將來外放之后,另外 盡情!庇謫枺骸百F寓在那里?寶眷在京不在京?可以搬在兄弟這兒一塊住!卑擅靼筒 得如此,一一答應,連說:“家眷不在這里!辟Z大少爺便吩咐管家:“立刻把西廂房 王師爺?shù)拇惨圃谙率啄銈冮T房里,王師爺住的地方另外擺張床,去把包大老爺?shù)男欣畎崃? 來。即刻就去,不準躲懶。要是誤了包大老爺?shù)牟钍,你們這些王八蛋一齊替我滾出去!” 張羅了半天。包松明起身告別,說:“要先到中堂跟前去復過命,回來就搬過來!辟Z大少 爺又再三叮嚀了幾句,方才進來。

   他一心只想著包松明說中堂賞識他的煙壺,曉得銀子沒有白化,不久必有好處,卻忘記 把“中堂還要照樣再弄一對”的話味一味。一團高興,便想去告訴黃胖姑。忙喚套車,到了 前門大柵欄黃胖姑開的錢莊上,會著了胖姑,按照包松明的話述了一遍。黃胖姑聽了,只是 拿手摸著下巴頦,一言不發(fā)。賈大少爺莫明其妙,忙又問道:“包松明說的話很有道理,的 確是中堂薦來的,但是怎么連個薦條都沒有呢?”黃胖姑微微笑道:“大人先生這些事情豈 肯輕容易落筆。你送他煙壺,他都肯同姓包的說,這姓包的來歷就不小。你如何發(fā)付那姓包 的呢?”賈大少爺便把留他住的話說了。黃胖姑道:“很好。倒是姓包的后頭那句話,你懂 不懂?”賈大少爺茫然。黃胖姑道:“中堂的意思,還要你報郊他一對呢!”賈大少爺?shù)溃? “我報效過了!秉S胖姑:“我也曉得你報效過了。他說中堂心上還想照樣再弄這們一對, 他不是點著了你仍舊要你孝敬他?倘若不想到了你,他為什么要把這話叫姓包的來傳給你 呢?”賈大少爺聽了這話,手摸著脖子一想,不錯,躊躇了半天,說道:“銀子多也化了, 就是再報效一對也有限。但是到那里照樣再找這們一對呢?”黃胖姑沉思了一會,道:“你 姑且再到劉厚守鋪子里瞧瞧看!辟Z大少爺一聽他話不錯,好在相去路不多遠,立刻坐了車 去找劉厚守。見面寒暄之后,提起要照前樣再買一對煙壺。劉厚守故作躊躇道:“我的大 爺,前一對還是彼此交情讓給你的,叫我那里去照樣替你去找呢?現(xiàn)在的幾個闊人,除掉這 位老中堂,你又要去送誰?”賈大少爺正想告訴他原是華中堂所要,既而一想,怕他借此敲 竹杠,話在口頭仍舊縮住,慢慢的道:“是我自己見了心愛,所以要照樣買這們一對!眲 厚守是何等樣人,而且他這店就是華中堂的本錢,他們里頭息息相通,豈有不曉得之理。他 既不談,也不追問,歇了一會,說道:“有是還有一對,是兄弟留心了二十幾年才弄得這們 一對,原想留著自己玩,不賣給人的,如今彼此相好,也說不得了!辟Z大少爺一聽他還 有,不禁高興之極,連說:“如蒙厚翁割愛,要多少價錢,兄弟送過來就是了!眲⒑ 守只要他一句話,立刻走到自己常坐的一間屋里,開開抽屜,取了出來,交給賈大少爺。

   賈大少爺托在手中一看,誰知竟與前頭的一對絲毫無二?戳税胩,連說:“奇 怪!……怎么與前頭買的一對一式一樣,竟其絲毫沒有兩樣呢?”劉厚守立刻分辯道:“這 一對比那對好,怎么是一樣?前頭一對你是二千兩買的,這一對你就是再加兩倍我亦不賣給 你!辟Z大少爺?shù)溃骸耙滥阋嗌伲俊眲⒑袷氐溃骸耙粋不問你多要,一文也不能少我的, 你拿八千銀子來,我賣給你!辟Z大少爺?shù)溃骸疤热皇橇硗庖粚,果然比前頭的一對好,不 要說是八千,連一萬我都肯出,F(xiàn)在仍舊是前頭的一對,怎么要我八千呢?”劉厚守道: “你一定說他是前頭的一對,我也不來同你分辯。你相信就買,不相信,我留著自己玩! 說著,把對煙壺收了進去。

   賈大少爺坐著無趣,遂亦辭了出來,仍舊趕到黃胖姑店里。黃胖姑見面就問:“煙壺可 有?”賈大少爺?shù)溃骸坝惺怯幸粚,同前頭的絲毫無二。據(jù)我看起來,很疑心就是前頭的一 對!秉S胖姑不等他說完,忙插嘴道:“既然有此一對,就該買了下來!辟Z大少爺?shù)溃? “價錢不對!秉S胖姑問:“多少價錢?”賈大少爺?shù)溃骸八麊栁乙饲。”黃胖姑便道: “八千不算多,就是八萬你亦要買的!辟Z大少爺忙問其故。黃胖姑嘆一口氣道:“咳!你 們只曉得走門子送錢給人家用,連這一點點精微奧妙還不懂得!”賈大少爺聽了詫異,一定 要請教。黃胖姑便告訴他道:“你既然認得就是前頭的一對,人家拿你當傻子,重新拿來賣 給與你,你就以傻子自居,買了下來再去孝敬,包你一定得法就是了。” 說到這里,賈大少爺也就恍然大悟,想了一想,說道:“仍舊要我二千也夠了,一定要 我八千,未免太貴了些!秉S胖姑把頭一搖,道:“不算多。他肯說價錢,這事情總好商 量。”賈大少爺還要再問。黃胖姑道:“你也不必多問,我們快去買了下來,再配上幾樣別 的古董,仍上托劉厚守替我們送了進去。老弟,不是愚兄夸口,若非愚兄替你開這一條路, 你這路那里去找呢?”說著,兩人一塊兒坐車,又去找到劉厚守,把來意言明。劉厚守嘻開 嘴笑道:“我早曉得潤翁去了一定要回來的,如今連別的東西我都替你配好了。”取出看 時,乃是一個搬指、一個翎管、一串漢玉件頭,總共二千銀子,連著煙壺,一共一萬。賈大 少爺連稱“費心!秉S胖姑便說:“銀子由我那里劃過來!碑斚掠肿h定三千兩銀子的門 包,仍托劉厚守一人經(jīng)手。

   諸事就緒,賈大少爺方才回寓,下車進門便問:“包大老爺?shù)男欣畎崃藖頉]有?”管家 回道:“搬了來了。”又問:“床鋪好了沒有?”管家回道:“王師爺出去了,家人們不好 拆他的床,等他回來才好動他的!辟Z大少爺便罵:“混帳王八蛋!你們吃我的飯,還是吃 姓王的飯!”管家們不敢做聲。賈大少爺又問:“包大老爺來過沒有?”管家們回:“來過 一次,又去了。”賈大少爺又罵管家:“不會辦事!替我得罪人!姓王的是你們那一門的祖 宗,不敢得罪他!”一頭說,一頭走到師爺住的屋里,親自動手去掀王師爺?shù)匿伾w。管家們 也只好幫著下帳子,卷鋪蓋。賈大少爺直等看著把包老爺?shù)膸ぷ訏旌茫蝗熹伜,方才走去?p>   列位曉得這位王師爺是個什么人?他原是浙江杭州秀才,乃是賈臬臺做浙江糧道時,書 院取過高等的,因此就拜了門,也無非竭力仰攀,以圖后來提拔的意思。賈臬臺倒也很賞識 他,就把他帶到河南,一直留住在衙門里。齊巧兒子得了保舉進京。賈臬臺就把這人交代兒 子道:“你把他帶了去,有什么往來信札,請客帖子,可以叫他寫寫!币虼耍圆鸥 了賈大少爺進京,上文說的一位代筆師爺就是他了。只因他的為人過于拘執(zhí)了些,所以東家 不大喜歡。他是杭州人,說起話來,“姐的姐的”全是土音,有點上不得臺盤,所以東家更 覺犯他的惡,意思想辭他館,打發(fā)他回去,已非止一日了。

   這天賈大少爺因他不在家,又急于要巴結包老爺,所以趁空自己動手掀他的鋪蓋。誰知 掀到一半,他剛剛從外頭回來,在門簾縫里張了一張,見是如此,這一氣非同小可!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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