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語網(wǎng) > 文言專題 > 文言文經(jīng)典名著 > 正文

田子方

作者:鐘麗 文章來源:會員上傳 請你點此糾錯或發(fā)表評論

【題解】

田子方是篇首的人名。全篇內(nèi)容比較雜,具有隨筆、雜記的特點,不過從一些重要章節(jié)看,主要還是表現(xiàn)虛懷無為、隨應自然、不受外物束縛的思想。

全文自然分成長短不一、各不相連的十一個部分,第一部分至“夫魏真為我累耳”,通過田子方與魏文侯的對話,稱贊東郭順子處處循“真”的處世態(tài)度。第二部分至“亦不可以容聲矣”,批評“明乎禮而陋乎知人心”的作法,提倡體道無言的無為態(tài)度。第三部分至“吾有不忘者存”,寫孔子對顏淵的談話,指出“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要得不至于“心死”,就得像“日出于東方而入于西極”那樣地“日徂”;所謂“日徂”即每日都隨著變化而推移。第四部分至“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借老聃的口表達“至美至樂”的主張,能夠“至美至樂”的人就是“至人”;怎樣才能“至美至樂”呢?那就得“喜怒哀樂不入胸次”而“游心于物之初”。第五部分至“可謂多乎”,寫了一個小寓言,說明有其形不一定有其真,有其真也就不一定拘其形。第六部分至“故足以動人”,指出應當爵祿和死生都“不入于心”。第七部分至“是真畫者也”,寫畫畫并非一定要有畫畫的架勢。第八部分至“彼直以循斯須也”,寫臧丈人無為而治的主張。第九部分至“爾于中也殆矣夫”,以伯昏無人凝神而射作比喻,說明寂志凝神的重要。第十部分至“己愈有”,寫孫叔敖對官爵的得失無動于衷;余下為第十一部分,寫凡國國君對國之存亡無動于衷;兩個故事都說明,不能為任何外物所動,善于自持便能虛懷無己。

【原文】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1),數(shù)稱谿工(2)。文侯曰:“谿工,子之師耶?”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shù)當(3),故無擇稱之!蔽暮钤唬骸叭粍t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4)”。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5),緣而葆真(6),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7),使人之意也消(8)。無擇何足以稱之?”

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日:“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9),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直士梗耳(10),夫魏真為我累耳(11)!”

【譯文】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身旁,多次稱贊谿工。文侯說:“谿工,是你的老師嗎?”田子方說:“不是老師,是我的鄰里;他的言論談吐總是十分中肯恰當,所以我稱贊他!蔽暮钫f:“那你沒有老師嗎?”子方說:“有”。文侯說:“你的老師是誰呢?”田子方說:“東郭順子!蔽暮钫f:“那么先生為什么不曾稱贊過他呢?”田子方回答:“他的為人十分真樸,相貌跟普通人一樣而內(nèi)心卻合于自然,順應外在事物而且能保持固有的真性,心境清虛寧寂而且能包容外物。外界事物不能合符‘道’,便嚴肅指出使之醒悟,從而使人的邪惡之念自然消除。我做學生的能夠用什么言辭去稱贊老師呢?”

田子方走了出來,魏文侯若有所失地整天不說話,召來在跟前侍立的近臣對他們說:“實在是深不可測呀,德行完備的君子!起初我總認為圣智的言論和仁義的品行算是最為高尚的了,如今我聽說了田子方老師的情況,我真是身形怠墮而不知道該做什么,嘴巴像被鉗住一樣而不能說些什么。我過去所學到的不過都是些泥塑偶像似的毫無真實價值的東西,至于魏國也只是我的拖累罷了!”

【原文】

溫伯雪子適齊(1),舍于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2),明乎禮義而陋于知人心(3),吾不欲見也”。

至于齊,反舍于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4),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5)!背龆娍,入而嘆。明日見客,又入而嘆。其仆曰:“每見之客也(6),必入而嘆,何耶?”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guī)、一成矩(7),從容一若龍、一若虎(8),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9),是以嘆也!

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10),亦不可以容聲矣(11)。”

【譯文】

溫伯雪子到齊國去,途中在魯國歇宿。魯國有人請求拜會他,溫伯雪子說:“不行。我聽說中原國家的讀書人,明瞭禮義卻不善解人心,我不想見他們”。

去到齊國,返回途中又在魯國歇足,這些人又請求會見。溫伯雪子說:“先前要求會見我,如今又要求會見我,這些人一定是有什么可以打動我的!睖夭┳佑谑浅鰜斫右娏诉@些客人,可是回到屋里就嘆息不已。第二天再次會見這些客人,回到屋里又再次嘆息不已。他的仆從問道:“每次會見這些客人,必定回到屋里就嘆息不已,這是為什么呢?”溫伯雪子說:“我原先就告訴過你:“中原國家的人,明瞭禮義卻不善解人心。前幾天會見我的那些人。進退全都那么循規(guī)蹈矩,動容卻又全都如龍似虎,他們勸告我時那樣子就像是個兒子,他們開導我時那樣子又像是個父親,因此我總是嘆息不已!

孔子見到溫伯雪子時卻一言不發(fā)。子路問:“先生一心想會見溫伯雪子已經(jīng)很久很久了,可是見到了他卻一句話也不說,為什么呢?”孔子說:“像他那樣的人,目光方才投出大道就已經(jīng)在那里存留,也就無須再用言語了!

【原文】

顏淵問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1),而回瞠若乎后矣(2)!”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3),不比而周(4),無器而民滔乎前(5),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惡(6),可不察與!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于西極,萬物莫不比方(7),有目有趾者(8),待是而后成功(9),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10)。吾一受其成形(11),而不化以待盡(12),郊物而動(13),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14)。知命不能規(guī)乎其前(15),丘以是日徂(16)。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17),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18),而女求之以為有,是求馬于唐肆也(19)。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亦甚忘(20)。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譯文】

顏淵向孔子問道:“先生行走我也行走,先生快步我也快步,先生奔跑我也奔跑,先生腳不沾地迅疾飛奔,學生只能干瞪著眼落在后面了!”孔子說:“顏回,你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呢?”顏回說:“先生行走,我也跟著行走;先生說話,我也跟著說話;先生快步,我也跟著快步;先生辯論,我也跟著辯論;先生奔跑,我也跟著奔跑;先生談論大道,我也跟著談論大道;等到先生快步如飛、腳不沾地迅速奔跑而學生干瞪著眼落在后面,是說先生不說什么卻能夠取信于大家,不表示親近卻能使情意傳遍周圍所有的人,不居高位、不獲權(quán)勢卻能讓人民像滔滔流水那樣涌聚于身前,而我卻不懂得先生為什么能夠這樣!

孔子說:“唉,這怎么能夠不加審察呢!悲哀沒有比心靈的僵死更大,而人的軀體死亡還是次一等的。太陽從東方升起而隱沒于最西端,萬物沒有什么不遵循這一方向,有眼有腳的人,期待著太陽的運行而獲取成功,太陽升起便獲得生存,太陽隱沒便走向死亡。萬物全都是這樣,等候太陽的隱沒而逐步消亡,仰賴太陽的升起而逐步生長。我一旦稟受大自然賦予我的形體,就不會變化成其他形體而等待最終的衰亡,隨應外物的變化而相應有所行動,日夜不停從不會有過間歇,而且竟不知道變化發(fā)展的終結(jié)所在,是那么溫和而又自然地鑄就了現(xiàn)在的形體。我知道命運的安排不可能預先窺測,所以我只是每天隨著變化而推移。我終身跟你相交親密無間而你卻不能真正了解我,能不悲哀嗎?你大概只是明顯地看到了我那些顯著的方面,它們?nèi)家呀?jīng)逝去,可是你還在尋求它們而肯定它們的存在,這就像是在空市上尋求馬匹一樣。我對你形象的思存很快就會遺忘,你對我的形象的思存也會很快成為過去。雖然如此,你還憂患什么呢!即使忘掉了舊有的我,而我仍會有不被遺忘的東西存在”。

【原文】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1),方將被發(fā)而干(2),然似非人(3)?鬃颖愣(4),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5),似遺物離人而立于獨也!崩像踉唬骸拔嵊涡挠谖镏(6)!

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7),嘗為汝議乎其將(8)。至陰肅肅(9),至陽赫赫(10);肅肅出乎天,赫赫出乎地(11);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12)。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13),死有所乎歸(14),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15)。非是也,且孰為之宗!”

孔子曰:“請問游是(16)”。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17),得至美而游乎至樂,謂之至人!笨鬃釉唬骸霸嘎勂浞健薄T唬骸安菔持F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18),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19)。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20),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21),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22)!棄隸者若棄泥涂(23),知身貴于隸也,貴在于我而不失于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24),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25)?”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26),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

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猶醯雞與(27)!微夫子之發(fā)吾覆也(28),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譯文】

孔子拜見老聃,老聃剛洗了頭,正披散著頭發(fā)等待吹干,那凝神寂志、一動不動的樣子好像木頭人一樣?鬃釉陂T下屏蔽之處等候,不一會兒見到老聃,說:“是孔丘眼花了嗎,抑或真是這樣的呢?剛才先生的身形體態(tài)一動不動地真像是枯槁的樹樁,好像遺忘了外物、脫離于人世而獨立自存一樣”。老聃說:“我是處心遨游于渾沌鴻濛宇宙初始的境域!

孔子問:“這說的是什么意思呢?”老聃說:“你心中困惑而不能理解,嘴巴封閉而不能談論,還是讓我為你說個大概。最為陰冷的陰氣是那么肅肅寒冷,最為灼熱的陽氣是那么赫赫炎熱,肅肅的陰氣出自蒼天,赫赫的陽氣發(fā)自大地;陰陽二氣相互交通融合因而產(chǎn)生萬物,有時候還會成為萬物的綱紀卻不會顯現(xiàn)出具體的形體。消逝、生長、滿盈、虛空、時而晦暗時而顯明,一天天地改變一月月地演化,每天都有所作為,卻不能看到它造就萬物、推演變化的功績。生長有它萌發(fā)的初始階段,死亡也有它消退敗亡的歸向,但是開始和終了相互循環(huán)沒有開端也沒有誰能夠知道它們變化的窮盡。倘若不是這樣,那么誰又能是萬物的本源!”

孔子說:“請問游心于宇宙之初、萬物之始的情況!崩像趸卮穑骸斑_到這樣的境界,就是‘至美’、‘至樂’了,體察到‘至美’也就是遨游于‘至樂’,這就叫做‘至人’?鬃诱f:“我希望能聽到那樣的方法!崩像跽f:“食草的獸類不擔憂更換生活的草澤,水生的蟲豸不害怕改變生活的水域,這是因為只進行了小小的變化而沒有失去慣常的生活環(huán)境,這樣喜怒哀樂的各種情緒就不會進入到內(nèi)心。普天之下,莫不是萬物共同生息的環(huán)境。獲得這共同生活的環(huán)境而又混同其間,那么人的四肢以及眾多的軀體都將最終變成塵垢,而死亡、生存終結(jié)、開始也將像晝夜更替一樣沒有什么力量能夠擾亂它,更何況去介意那些得失禍福呢!舍棄得失禍福之類附屬于己的東西就像丟棄泥土一樣,懂得自身遠比這些附屬于自己的東西更為珍貴,珍貴在于我自身而不因外在變化而喪失。況且宇宙間的千變?nèi)f化從來就沒有過終極,怎么值得使內(nèi)心憂患!已經(jīng)體察大道的人便能通曉這個道理!

孔子說:“先生的德行合于天地,仍然借助于至理真言來修養(yǎng)心性,古時候的君子,又有誰能夠免于這樣做呢?”老聃說:“不是這樣的。水激涌而出,不借助于人力方才自然。道德修養(yǎng)高尚的人對于德行,無須加以培養(yǎng)萬物也不會脫離他的影響,就像天自然地高,地自然地厚,太陽與月亮自然光明,又哪里用得著修養(yǎng)呢!”

孔子從老聃那兒走出,把見到老聃的情況告訴給了顏回,說:“我對于大道,就好像甕中的小飛蟲對于甕外的廣闊天地啊!不是老聃的啟迪揭開了我的蒙昧,我不知道天地之大那是完完全全的了!

【原文】

莊子見魯哀公(1)。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2)”。莊子曰:“魯少儒!卑Ч唬骸芭e魯國而儒服(3),何謂少乎?”

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4),知天時;履句屨者(5),知地形;緩佩玦者(6),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7),何不號于國中曰(8):‘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

于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9)。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zhuǎn)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10),可謂多乎?”

【譯文】

莊子拜見魯哀公。魯哀公說:“魯國多儒士,很少有信仰先生道學的人!鼻f子說:“魯國很少儒士!濒敯Чf:“全魯國的人都穿著儒士的服裝,怎么說儒士很少呢?”

莊子說:“我聽說,儒士戴圓帽的知曉天時;穿著方鞋的,熟悉地形;佩帶用五色絲繩系著玉玦的,遇事能決斷。君子身懷那種學問和本事的,不一定要穿儒士的服裝;穿上儒士服裝的人,不一定會具有那種學問和本事。你如果認為一定不是這樣,何不在國中號令:‘沒有儒士的學問和本事而又穿著儒士服裝的人,定處以死罪!’”

于是哀公號令五天,魯國國中差不多沒有敢再穿儒士服裝的人,只有一個男子穿著儒士服裝站立于朝門之外。魯哀公立即召他進來以國事征詢他的意見,無論多么復雜的問題都能做出回答。莊子說:“魯國這么大而儒者只有一人呀,怎么能說是很多呢?”

【原文】

百里奚爵祿不入于心(1),故飯牛而牛肥(2),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3),故足以動人。

【譯文】

百里奚從不把爵位和俸祿放在心上,所以飼養(yǎng)牛時牛喂得很肥,使秦穆公忘記了他地位的卑賤,而把國事交給他。有虞氏從不把死生放在心上,所以能夠打動人心。

【原文】

宋元君將畫圖(1),眾史皆至(2),受揖而立(3);舐筆和墨(4),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趨(5),受揖不立,因之舍(6)。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礴臝(7)。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

【譯文】

宋元公打算畫幾幅畫,眾多的畫師都趕來了,接受了旨意便在一旁恭敬地拱手站著,舔著筆,調(diào)著墨,站在門外的還有半數(shù)人。有一位畫師最后來到,神態(tài)自然一點也不慌急,接受了旨意也不恭候站立,隨即回到館舍里去。宋元公派人去觀察,這個畫師已經(jīng)解開了衣襟、裸露身子、叉腿而坐。宋元公說:“好呀,這才是真正的畫師!

【原文】

文王觀于臧(1),見一丈夫釣(2),而其釣莫釣(3);非持其釣有釣者也(4),常釣也(5)。

文王欲舉而授之政(6),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7),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8)。于是旦而屬之大夫曰(9):“昔者寡人夢見良人(10),黑色而(11),乘駁馬而偏朱蹄(12),號曰(13):‘寓而政于臧丈人(14),庶幾乎民有瘳乎(15)!’”諸大夫蹴然曰(16):“先君王也(17)。”文王曰:“然則卜之(18)。”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它(19),又何卜焉!”

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20),偏令無出(21)。三年,文王觀于國,則列士壞植散群(22),長官者不成德(23),螤斛不敢入于四境(24)。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25);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26);螤斛不敢入于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為大師(27),北面而問曰(28):“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29),泛然以辭(30),朝令而夜遁(31),終身無聞。

顏淵問于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32)?又何以夢為乎(33)?”仲尼曰:“默,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34)!彼直以循斯須也(35)。”

【譯文】

文王在臧地游覽,看見一位老人在水邊垂釣,可是他身在垂釣卻不像是在釣魚,不是手拿釣竿而有心釣魚,釣鉤總是懸在水面上。

文王一心要起用他并把朝政委托給他,可是又擔心大臣和宗族放心不下;打算就此作罷放棄這個念頭,卻又不忍心天下的百姓得不到天子的恩澤。于是大清早便召來諸大夫囑咐說:“昨晚我夢見了一位非常賢良的人,他黑黑的面孔長長的胡須,騎著一匹斑駁的雜色馬,而且四只馬蹄半側(cè)是紅的,他對我大聲呼喊說:‘把你的朝政托付給那位臧地的老人,恐怕你的百姓也就差不多解除了痛苦拉!’”諸位大夫驚恐不安地說:“這個顯夢的人就是君王的父親!”文王說:“既然如此,那么我們還是卜問這件事吧。”諸位大夫說:“這是先君的命令,君王還是不必多慮,又哪里用得著再行卜問呢!”

于是迎來了這位臧地老人并且把朝政委托給他。典章法規(guī)不更改,偏曲的政令不發(fā)布。三年時間,文王在國內(nèi)遍訪考察,見到各地的地方勢力集團全都紛紛離散,各級長官不再樹立夸耀自己的功德,不同的斞和斛不再能進入國境使用。地方勢力集團全都紛紛離散,也就政令通達上下同心;各級長官不再樹立夸耀個人的功德,也就政務相當勞績統(tǒng)一;不同的斞斛不再能進入國境使用,諸侯也就不會生出異心。文王于是把臧地老人拜作太師,以臣下的禮節(jié)恭敬地向他問道:“這樣的政事可以推行于天下嗎?”臧地老人默默地不作回應,抑或漫不經(jīng)心地予以推辭,早晨文王向他征詢意見而夜晚他就逃跑了,從那以后就再也聽不到他的消息。

顏淵向孔子問道:“文王難道還未能達到圣人的境界嗎?為什么還要假托于夢呢?”孔子說:“閉嘴,你不要再說!文王算得上最完美的圣人了,你怎么能隨意評論和指責呢?他也只不過是短時間內(nèi)順應眾人的心態(tài)罷了!

【原文】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1),引之盈貫(2),措杯水其肘上(3),發(fā)之,適矢復沓(4),方矢復寓(5)。當是時,猶象人也(6)。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7),非不射之射也(8)。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9),臨百仞之淵(10),若能射乎?”

于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11),足二分垂在外(12),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13)。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14),神氣不變(15)。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16),爾于中也殆矣夫!”

【譯文】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表演射箭的本領,他拉滿弓弦,又放置一杯水在手肘上,發(fā)出第一支箭,箭還未至靶的緊接著又搭上了一支箭,剛射出第二支箭而另一支又搭上了弓弦。在這個時候,列御寇的神情真像是一動也不動的木偶人似的。伯昏無人看后說:“這只是有心射箭的箭法,還不是無心射箭的射法。我想跟你登上高山,腳踏危石,面對百丈的深淵,那時你還能射箭嗎?”

于是伯昏無人便登上高山,腳踏危石,身臨百丈深淵,然后再背轉(zhuǎn)身來慢慢往懸崖退步,直到部分腳掌懸空這才拱手恭請列御寇跟上來射箭。列御寇伏在地上,嚇得汗水直流到腳后跟。伯昏無人說:“一個修養(yǎng)高尚的‘至人’,上能窺測青天,下能潛入黃泉,精神自由奔放達于宇宙八方,神情始終不會改變。如今你膽戰(zhàn)心驚有了眼花恐懼的念頭,你要射中靶的不就很困難了嗎?”

【原文】

肩吾問于孫叔敖曰(1):“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2),三去之而無憂色(3)。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4),子之用心獨奈何?”

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5)?亡乎我(6);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7),方將四顧(8),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9)!”

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10),美人不得濫(11),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12)。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jīng)乎大山而無介(13),入乎淵泉而不濡(14),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15),己愈有!

【譯文】

肩吾向?qū)O叔敖問道:“你三次出任令尹卻不顯出榮耀,你三次被罷官也沒有露出憂愁的神色,起初我對你確實不敢相信,如今看見你容顏是那么歡暢自適,你的心里竟是怎樣的呢?”

孫叔敖說:“我哪里有什么過人之處!我認為官職爵祿的到來不必去推卻,它們的離去也不可以去阻止。我認為得與失都不是出自我自身,因而沒有憂愁的神色罷了。我那里有什么過人之處。r且我不知道這官爵是落在他人身上呢,還是落在我身上呢?落在他人身上嗎?那就與我無關(guān);落在我的身上嗎?那就與他人無關(guān)。我正心安理得優(yōu)閑自在,我正躊躇滿志四處張望,哪里有閑暇去顧及人的尊貴與卑賤啊!”

孔子聽到這件事,說:“古時候的真人,最有智慧的人不能說服他,最美的女人不能使他淫亂,強盜不能夠搶劫他,就是伏羲和黃帝也無法跟他結(jié)為朋友。死與生也算得上是大事情了,卻不能使他有什么改變,更何況是爵位與俸祿呢?像這樣的人,他精神穿越大山不會有阻礙,潛入深淵不會沾濕,處身卑微不會感到困乏,他的精神充滿于天地,將全部奉獻給他人,自己卻越發(fā)感覺到充實富有!

【原文】

楚王與凡君坐(1),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2)。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無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3)。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譯文】

楚文王與凡國國君坐在一起,不一會兒,楚王的近臣一次又一次報告凡國已經(jīng)滅亡。凡國國君說:“凡國的滅亡,不足以喪失我的存在。既然‘凡國的滅亡不足以喪失我的存在’,那么楚國的存在也不足以保存它的存在。由此看來,那么,凡國也就未嘗滅亡而楚國也就未嘗存在了!

返回

請你點此糾錯或發(fā)表評論 文章錄入:化石吟員    責任編輯:Gaoge 
隨機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