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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 蹄

作者:鐘麗 文章來源:會員上傳 請你點此糾錯或發(fā)表評論

【題解】

本篇表現(xiàn)了莊子反對束縛和羈絆,提倡一切返歸自然的政治主張。

全文可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至“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以“伯樂善治馬”和“陶、匠善治埴、木”為例,寄喻一切從政者治理天下的規(guī)矩和辦法,都直接殘害了事物的自然和本性。第二部分至“圣人之過也”,對比上古時代一切都具有共同的本性,一切都生成于自然,譴責(zé)后代推行所謂仁、義、禮、樂,摧殘了人的本性和事物的真情,并直接指出這就是“圣人之過”。余下為第三部分,繼續(xù)以馬為喻,進一步說明一切羈絆都是對自然本性的摧殘,圣人推行的所謂仁義,只能是鼓勵人們“爭歸于利”。

在莊子的眼里,當(dāng)世社會的紛爭動亂都源于所謂圣人的“治”,因而他主張摒棄仁義和禮樂,取消一切束縛和羈絆,讓社會和事物都回到它的自然和本性上去。文章對于仁義、禮樂的虛偽性、蒙蔽性揭露是深刻的,但追慕上古社會的原始狀態(tài)則極不可取,“無為自化”的政治主張也是消極的,回避現(xiàn)實的。

【原文】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fēng)寒,龁草飲水①,翹足而陸②,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④,曰:“我善治馬。”燒之⑤,剔之⑥,刻之⑦,雒之⑧,連之以羈⑨,編之以皁棧⑩,馬之死者十二三矣(11)。饑之,渴之,馳之(12),驟之,整之(13),齊之,前有橛飾之患(14),而后有鞭之威(15),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16),圓者中規(guī),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yīng)繩!狈蜊局,豈欲中規(guī)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17)”,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注釋】①龁(hé):咬嚼。②翹(qiáo):揚起。陸:通作踛(lù),跳躍。③義(é):通“峨”,“義臺”即高臺。路:大,正;寢:居室。④伯樂:姓孫名陽,伯樂為字,秦穆公時人,相傳善于識馬、馴馬。⑤燒之:指燒紅鐵器灼炙馬毛。⑥剔之:指剪剔馬毛。⑦刻之:指鑿削馬蹄甲。⑧雒(luò)之:“雒”通作“烙”,指用烙鐵留下標(biāo)記。⑨連:系綴,連結(jié)。羈(jī):馬絡(luò)頭。(zhì):絆馬腳的繩索。⑩皁(zào):飼馬的槽櫪。棧:安放在馬腳下的編木,用以防潮,俗稱馬床。(11)十二三:十分之二三。(12)馳:馬快速奔跑;下句“驟”字同此義。“馳之”、“驟之”,意指打馬狂奔,要求馬兒速疾奔跑。(13)整:整齊劃一;下句“齊”字同此義!罢、“齊之”,意指使馬兒步伐、速度保持一致。(14)橛(jué):馬口所銜之木,今用鐵制,謂馬口鐵。飾:指馬絡(luò)頭上的裝飾。(15):“策”字的異體。馬鞭用皮制成叫鞭,用竹制成就叫“策”。(16)埴(zhí):粘土。(17)稱:稱舉,贊揚。

【譯文】

馬,蹄可以用來踐踏霜雪,毛可以用來抵御風(fēng)寒,餓了吃草,渴了喝水,性起時揚起蹄腳奮力跳躍,這就是馬的天性。即使有高臺正殿,對馬來說沒有什么用處。等到世上出了伯樂,說:“我善于管理馬!庇谑怯脽t的鐵器灼炙馬毛,用剪刀修剔馬鬃,鑿削馬蹄甲,烙制馬印記,用絡(luò)頭和絆繩來拴連它們,用馬槽和馬床來編排它們,這樣一來馬便死掉十分之二三了。餓了不給吃,渴了不給喝,讓它們快速驅(qū)馳,讓它們急驟奔跑,讓它們步伐整齊,讓它們行動劃一,前有馬口橫木和馬絡(luò)裝飾的限制,后有皮鞭和竹條的威逼,這樣一來馬就死過半數(shù)了。制陶工匠說:“我最善于整治粘土,我用粘土制成的器皿,圓的合乎圓規(guī),方的應(yīng)于角尺!蹦窘痴f:“我最善于整治木材,我用木材制成的器皿,能使彎曲的合于鉤弧的要求,筆直的跟墨線吻合。”粘土和木材的本性難道就是希望去迎合圓規(guī)、角尺、鉤弧、墨線嗎?然而還世世代代地稱贊他們說,“伯樂善于管理馬”而“陶匠、木匠善于整治粘土和木材”,這也就是治理天下的人的過錯啊!

【原文】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①。彼民有常性②,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③;一而不黨④,命曰天放⑤,故至德之世⑥,其行填填⑦,其視顛顛⑧。當(dāng)是時也,山無蹊隧⑨,澤無舟梁⑩,萬物群生,連屬其鄉(xiāng)(11),禽獸成群,草木遂長(12)。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13),鳥鵲之巢可攀援而(14)。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15),惡乎知君子小人哉(16),同乎無知(17),其德不離(18);同乎無欲,是謂素樸(19)。素樸而民性得矣。

及至圣人,蹩躠為仁(20),踶跂為義(21),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22),摘僻為禮(23),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24),孰為犧尊(25)!白玉不毀,孰為珪璋(26)!道德不廢(27),安取仁義(28)!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29)!五聲不亂,孰應(yīng)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圣人之過也!

【注釋】①意:意謂,認為。②常性:不會改變的、固有的本能和天性。③同德:指人類的共性。④黨:偏私。⑤命:名,稱作。天放:任其自然。⑥至德之世:人類天性保留最好的年代,即人們常說的原始社會。⑦填填:穩(wěn)重的樣子。⑧顛顛:專一的樣子。⑨蹊(xī):小路。隧:隧道。⑩梁:橋。(11)連屬:混同的意思。(12)遂:遂心地。(13)系羈:用繩子牽引。(14)攀援:攀登爬越,荩ǎ耄酲和案Q”,觀察、探視。(15)族:聚合。并:比并。(16)君子、小人:傳統(tǒng)觀點認為分別指履道方正的人和殉物邪僻的人,我認為當(dāng)指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17)同:通作“惷(chǔn)”,愚蠢;這個意義后代寫作“蠢”。(18)離:背離、喪失。(19)素:未染色的生絹。樸:未加工的木料!八貥恪痹谶@里喻指本色。(20)蹩躠(biéxuē):步履艱難、勉力行走的樣子。(21)踶跂(zhìqǐ):足跟上提、竭力向上的樣子。(22)澶(dàn)漫:放縱地逸樂。(23)摘僻:繁瑣。(24)純樸:完整的、未曾加過工的木材。(25)犧(suō)尊:雕刻精致的酒器!白稹币嘧鳌伴住。(26)珪璋:玉器;上尖下方的為珪,半珪形為璋。(27)道德:這里指人類原始的自然本性。(28)仁義:這里指人為的各種道德規(guī)范,與上句的“道德”形成對立。(29)文采:文彩;錯雜華麗的色彩。

【譯文】

我認為善于治理天下的人就不是這樣。黎民百姓有他們固有不變的本能和天性,織布而后穿衣,耕種而后吃飯,這就是人類共有的德行和本能。人們的思想和行為渾然一體沒有一點兒偏私,這就叫做任其自然。所以上古人類天性保留最完善的時代,人們的行動總是那么持重自然,人們的目光又是那么專一而無所顧盼。正是在這個年代里,山野里沒有路徑和隧道,水面上沒有船只和橋梁,各種物類共同生活,人類的居所相通相連而沒有什么鄉(xiāng)、縣差別,禽獸成群結(jié)隊,草木遂心地生長。因此禽獸可以用繩子牽引著游玩,鳥鵲的巢窠可以攀登上去探望。在那人類天性保留最完善的年代,人類跟禽獸同樣居住,跟各種物類相互聚合并存,哪里知道什么君子、小人呢!人人都蠢笨而無智慧,人類的本能和天性也就不會喪失;人人都愚昧而無私欲,這就叫做“素”和“樸”。能夠像生絹和原木那樣保持其自然的本色,人類的本能和天性就會完整地留傳下來。

等到世上出了圣人,勉為其難地去倡導(dǎo)所謂仁,竭心盡力地去追求所謂義,于是天下開始出現(xiàn)迷惑與猜疑。放縱無度地追求逸樂的曲章,繁雜瑣碎地制定禮儀和法度,于是天下開始分離了。所以說,原本沒被分割,誰還能用它雕刻為酒器!一塊白玉沒被破裂,誰還能用它雕刻出玉器!人類原始的自然本性不被廢棄,哪里用得著仁義!人類固有的天性和真情不被背離,哪里用得著禮樂!五色不被錯亂,誰能夠調(diào)出文彩!五聲不被搭配,誰能夠應(yīng)和六律!分解原木做成各種器皿,這是木工的罪過,毀棄人的自然本性以推行所謂仁義,這就是圣人的罪過!

【原文】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①,怒則分背相踶②。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③,齊之以月題④,而馬知介倪⑤、扼⑥、鷙曼⑦、詭銜⑧、竊轡⑨。故馬之知而態(tài)至盜者⑩,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11),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12),鼓腹而游(13),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14),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15),而民乃始踶跂好知,爭歸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過也。

【注釋】①靡(mó):通作“摩”,觸摩。②分背:背對著背。踶(dì):踢。③衡:車轅前面的橫木。扼:亦作“軛”。叉馬頸的條木。④題:額。“月題”即馬額上狀如月形的佩飾。⑤介:獨。倪:睨,側(cè)目怒視之意。一說“介”字為“!弊种,“倪”通作“”;“兀”就是折,掙脫車的意思。⑥(yīn):屈曲。扼:軛。扼指曲頸不伸,抗拒木軛。⑦鷙(zhì):兇猛。曼:狂突。鷙曼指馬兒暴戾不馴。⑧詭銜:意思是詭譎地想吐出口里的橛銜。⑨竊轡:意思是偷偷地想脫出馬絡(luò)頭。⑩態(tài)(態(tài)):能。盜:與人抗敵的意思。(11)赫胥氏:傳說中的古代帝王。(12)哺:口里所含的食物。熙:通作“嬉”,嬉戲。(13)鼓腹:鼓著肚子,意指吃得飽飽的。(14)屈折:矯造的意思。匡:端正,改變。(15)縣(xuán):同“懸”。跂:通作“企”,企望!翱h跂”意思是空懸而不可企及。

【譯文】

再說馬,生活在陸地上,吃草飲水,高興時頸交頸相互摩擦,生氣時背對背相互踢撞,馬的智巧就只是這樣了。等到后來把車衡和頸軛加在它身上,把配著月牙形佩飾的轡頭戴在它頭上,那么馬就會側(cè)目怒視,僵著脖子抗拒軛木,暴戾不馴,或詭譎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脫掉頭上的馬轡。所以,馬的智巧竟能做出與人對抗的態(tài)度,這完全是伯樂的罪過。上古赫胥氏的時代,黎民百姓居處不知道做些什么,走動也知道去哪里,口里含著食物嬉戲,鼓著吃飽的肚子游玩,人們所能做的就只是這樣了。等到圣人出現(xiàn),矯造禮樂來匡正天下百姓的形象,標(biāo)榜不可企及的仁義來慰藉天下百姓的心,于是人們便開始千方百計地去尋求智巧,爭先恐后地去競逐私利,而不能終止。這也是圣人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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