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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全文閱讀

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 文章來源:連載
 那是一個很暖的春天夜晚,在薩凡納的一家酒店,鄰座的一位生客的偶爾談話引起灰拉爾德的側(cè)耳細聽。那位生客是薩凡納本地人,在內(nèi)地居住了十二年之后剛剛回來。他是從一位圣·在州里舉辦的抽彩分配土地時的一個獲獎?wù)。原來杰拉爾德來到美洲前一年,印第安人放棄了佐治亞中部廣大的一起土地,佐治亞州當(dāng)局便以這種方式進行分配。他遷徙到了那里,并建立了一個農(nóng)場,但是現(xiàn)在他的房子因失火被燒掉了,他對那個可詛咒的"地方",已感到厭煩,因此很樂意將它脫手。

杰拉爾德心里一直沒有放棄那個念頭,想擁有一個自己的農(nóng)場,于是經(jīng)過介紹,他同那個陌生人談起來,而當(dāng)對方告訴他,那個州的北部已經(jīng)從卡羅來納的弗吉尼亞涌進了大批大批的新人時,他的興趣就更大了。杰拉爾德在薩凡納已住了很久,了解了海濱人的觀點,即認為這個州的其余部分都是嬤嬤的森林地帶,每個灌木叢中都潛伏著印第安人。他在處理" 奧哈拉兄弟公司"業(yè)務(wù)時訪問過在薩凡納河上游一百英里的奧古斯塔,而且旅行到了離薩凡納的內(nèi)地,看到了那個城市西面的古老城鎮(zhèn)。他知道,那個地區(qū)也像海濱那樣擁有不少居民,但是從陌生人的描繪來看,他的農(nóng)場是在薩凡納西比250英里以外的內(nèi)地,在查塔忽奇河以南不遠的地方。他知道,河那邊往北一帶仍控制在柴羅基人手里,所以他聽到陌生人嘲笑他提起與印第安人的糾紛,并敘述那個新地區(qū)有多少新興的城鎮(zhèn)正在成長起來、多少農(nóng)場經(jīng)營得很好時,便不由得大吃一驚了。

談話一小時之后,開始放慢,于是杰拉爾德想出一個詭計,那雙碧藍的眼睛也不由得流露出真情來——他提議玩牌。

夜?jié)u漸深了,酒斟了一巡又一巡,這時其他幾個牌友都歇手了,只剩下杰拉爾德和陌生人在繼續(xù)對賭。陌生人把所有的籌碼全部押上,外加那個農(nóng)場的文契。杰拉爾德也推出他的那堆籌碼,并把錢裝放在上面。如果錢袋里裝的恰好是"奧哈拉兄弟公司"的款子,杰拉爾德第二天早晨作彌撒時也不會覺得良心不安而表示懺悔了。他懂得自己所要的是什么,而當(dāng)他需要時便斷然采取最直截了當(dāng)?shù)氖侄蝸砭鹑∷。況且,他是那樣相信自己的命運和手中的那幾張牌,所以從來就不考慮:要是桌子對面放在是一手更高的牌呢,那他將怎樣償還這筆錢呀?

“你這不是靠買賣賺來的,而我呢,也樂得不用再給那地方納稅了,"陌生人嘆了口氣說,一面叫拿筆墨來。"那所大房子是一年前燒掉的,田地呢,已長滿了灌木林和小松樹。然而,這些都是你的了!薄扒f不要把玩牌和威士忌混為一談,除非你早就戒酒了,"當(dāng)天晚上波克服侍杰拉爾德上床睡覺時,杰拉爾德嚴肅地對他這樣說,這位管家由于崇拜主人正開始在學(xué)習(xí)一種土腔,便用一種基希和米思郡的混合腔調(diào)作了必要的回答,當(dāng)然這種腔調(diào)只有他們兩個人理解,別人聽來是莫名其妙的。

渾濁的弗林特河在一排排松樹和爬滿藤蘿的水橡樹中間悄悄地流著,像一條彎屈的胳臂走過杰拉爾德的那片新地,從兩側(cè)環(huán)抱著它。杰拉爾德站在那個原來有的房子的小小圓丘上,對他來說,這道高高的綠色屏障既是他的所有權(quán)的一個看得見的可喜的證明,又好像是他親手建造用來作為私有標(biāo)志的一道籬笆。站在那座已燒掉了房子的焦黑基石上,他俯視著那條伸向大路的林蔭小道,一面快活地咒罵著,因為這種喜悅之情是那么深厚,已無法用感謝上天的祈禱來表達了。這兩排陰森的樹木,那片荒蕪的草地,連同草地上那些綴滿白花的木蘭樹底下齊腰深的野草,是他的。那些尚未開墾的、長滿了小松樹和矮樹叢的田地,那些連綿不斷向周圍遠遠伸展開去的紅土地面也屬于杰拉爾德·奧哈拉所有了——這一切都成了他的,因為他有一個從不糊涂的愛爾蘭人的頭腦和將全部家當(dāng)都押在一手牌上的膽量。

面對這片寂靜的荒地杰拉爾德閉上了眼睛,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里。在這兒,在他腳下,一幢刷白的磚房將拔地而起。大路對面將有一道新的柵欄把肥壯的牲口和純種馬圈起來,而那片從山腰伸到肥沃的河床的紅土地,將像鳧絨被似的在陽光下閃耀銀光——棉花,大片大片的棉花啊!奧哈拉家的產(chǎn)業(yè)從此便要復(fù)興了。

用自己一小筆賭本,杰拉爾德從兩位不很熱心的哥哥那里借到的一點錢,以及典地得到的一筆現(xiàn)金,買了頭一批種大田的黑奴,然后來到塔拉,在那四間房間的監(jiān)工屋里,像單身漢似地孤獨地住下來,直到有一天塔拉農(nóng)場的白色墻壁拔地而起為止。

他平整田地,種植棉花,并從詹姆斯和安德魯里又借了些錢買來一批奴隸。奧哈拉一家是家族觀念很強的人,無論在興旺或不走好運的時候他們都同樣抱在一起,但這并不是出于過分的手足之情,而是因為從嚴峻的歲月里懂得了,一個家族要生存下去就必須形成一條一致對外的堅固戰(zhàn)線。他們把錢借給杰拉爾德,有朝一日錢還會連本帶利回到他們手中。這樣杰拉爾德不斷買進毗連的地畝,農(nóng)場也逐漸擴大,終于那幢白房子已是現(xiàn)實而不再是夢想。

那是用奴未勞動建筑的,一所房子顯得有點笨拙的、好像趴在地上似的,它坐落在一塊平地上,俯瞰著那片向河邊伸延下去的碧綠的牧場;它使杰拉爾德非常得意,因為它盡管是新建的卻已經(jīng)有點古色古香的模樣了。那些曾經(jīng)見過印第安人在樹椏下往來的老橡樹,現(xiàn)在用它們的巨大軀干緊緊圍住這所房子,同時用枝葉在屋頂上空撐起一起濃蔭。那片從亂草中復(fù)原過來的草地,現(xiàn)在已長滿了苜蓿和百慕大牧草,杰拉爾德決計要把它管理得好好的。從林蔭道的柏樹到奴隸區(qū)那排白色木屋,到處都能使人看到塔拉農(nóng)場的堅實、穩(wěn)固、耐久的風(fēng)采。每當(dāng)杰拉爾德騎馬馳過大路上那個拐彎并看見自己的房子從綠樹叢中聳出的屋頂時,他就要興奮得連同心都膨脹起來,仿佛每一個景觀都是頭一次看到似的。

這位矮小的、精明的、盛氣凌人的杰拉爾德已經(jīng)完成這一切。

杰拉爾德同縣里所有的鄰居都相處得很好,但有兩家除外,一是麥金托什家,他們的土地和他的在左側(cè)毗連;二是斯萊特里家,他們那三英畝瘠地,沿著河流和約翰·威爾克斯家農(nóng)場之間的濕地低處,伸展到了他的田地的右邊。

麥金托什家是蘇格蘭和愛爾蘭的混血,也是奧蘭治派分子,況且,如果他們具有天主教歷史中的全部圣潔品質(zhì),在杰拉爾德眼中,他們的祖先便會永遠詛咒他們了。的確,他們已經(jīng)在佐治亞生活了七年,而且那以前有一代人是在卡羅來納度過的,但這個家族中第一個踏上美洲大陸的人是從阿爾斯特來的,這對于杰拉爾德來說就足夠了。他們是一個緘默寡言、性格倔強的家族,與外人絕少往來,也只同卡羅來納的親戚通婚。杰拉爾德并不是唯一不喜歡他們的人,因為縣里各家都相處融洽,樂于交往,誰也忍受不了像他們這種性格的人家。還有謠傳說他們同情廢奴主義者,但這并沒有提高麥金托什家的聲譽。老安格斯從來沒有解放過一個奴隸,而且由于出賣了一些黑人給一個到路易斯安那蔗田去的過路的奴隸販子而不可饒恕地違背了社會公德,但謠言照樣流傳。

“他是個廢奴主義者,毫無疑問,"杰拉爾德對約翰·威爾克斯說。"不過,在一個奧蘭治黨人身上,當(dāng)一種主義跟蘇格蘭人的慳吝相抵觸時,那個主義也就完了。

至于斯萊特里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們是窮白人,甚至還不如安格斯·麥金托什,因為后者總算還能以倔強的獨立性爭取到鄰居們勉強的尊敬。老斯萊特里死死抱住他那幾英畝土地,任憑杰拉爾德和約翰·威爾克斯一再出價購買也不放手,他就是這么個刻板而又愛發(fā)牢騷的人。他的老婆是個蓬頭散發(fā)的女人,體弱多病,形容憔悴,卻養(yǎng)了一個窩家兔般的兒女——他們很有規(guī)律地逐年增大。湯姆·斯萊特里沒有奴隸。他和兩個大兒子斷斷續(xù)續(xù)地種著那幾英畝棉花,老子和幾個兒子則照管那塊號稱菜園的土地?墒牵恢醯,棉花總是長不好;菜園呢,也由于斯萊特里太太不斷生孩子,種出的蔬菜很少夠那一家子吃的。

湯姆·斯萊特里在鄰居家的走廊上賴著不走,向人家討棉花籽兒下種,或者要一塊腌肉去"對付一頓",他使出自己的一點點力起來憎恨鄰居們,感到他們在客氣底下暗藏著輕蔑;他尤其憎恨"闊人家的勢利眼黑鬼"?h里那些干家務(wù)活的黑人總以為自己比下流坯白人還高一等,他們的公然蔑視刺痛了他,而他們比較穩(wěn)定的生活更引其他嫉恨。以他自己的窮困生涯作對比,他們確實是吃得好,穿得好,并且病了有人照看,老了有人供養(yǎng)。他們?yōu)樽约褐魅说暮妹暩械津湴,并且大多以自己歸上等人所有而覺得光榮,而他,卻是人人都瞧不起的。

斯萊特里很可以把自己的農(nóng)場以高出三倍的價錢買給縣里任何一個大地主。他們會覺得,為了不跟一個礙眼的人居住在同一地方,花這筆錢還是值得的,可是他卻很樂意留著不走,靠那每年一包棉花的收入和鄰居們的施舍艱難地生活下去。

杰拉爾德同縣里所有其他人都相處得很好,愉快且親近。

威爾克斯家,卡爾弗特家,塔爾頓家,方丹家,他們一看見這位沿著大白馬的矮個兒馳上他們的車道便含笑相迎,微笑著招呼仆人拿高腳杯來,杯子里放一茶匙糖和少許薄荷葉,然后斟上威士忌酒。杰拉爾德是可愛的,鄰居們很快便知道,連他們的孩子,黑奴和狗都一眼就看出這個盡管大喊大叫,舉止粗野,但實際上是個好心腸的人,慷慨大方,樂意傾聽別人的話。

每次來時,總要引起一群亂吠亂跳的獵狗和叫喊著的黑孩子跑去迎接他,吵吵嚷嚷?lián)屩鵂克鸟R,當(dāng)他和藹地訓(xùn)斥他們時顯得有點尷尬的傻笑起來。那些白人孩子也吵著坐到他的膝頭上,可他正忙于向他們的長輩指責(zé)北方佬政客的丑行呢。他那些朋友的女兒都把他當(dāng)作知心人,向他吐露自己的戀愛故事。至于鄰居的小伙子們,他們是怕在父親面前承認自己的不體面行為的,可是卻把他當(dāng)作患難知交。

“這么說,你這小鬼頭!你這錢欠了一個月啦,"他會大聲嚷嚷。"那么,我的上帝,你干嗎不早點來跟我要呢?"他那粗魯?shù)目跉馐谴蠹叶际煜さ,誰也不會反感,所以這只會使那些年輕人靦腆地傻笑兩聲然后答道:“是呀,大叔,可我害怕麻煩您呢,而且我父親——”“得承認,你父親是個好人,不過嚴格了一點。那么,把這個拿去,以后誰也別提起就是了。"最后才表示降服的是地主太太們。不過,當(dāng)威爾克斯太太——像杰拉爾德形容的"一位了不起的具有沉默天才的女士"——有天晚上杰拉爾德的馬已經(jīng)跑上車道之后對他的丈夫說,"這人盡講粗話,可畢竟是個上等人,"這時杰拉爾德已肯定是成功了。

他不甚明白他花了差不多十年的功夫才達到這個境地,因為他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初來時鄰居是用懷疑的眼光看他的。按他自己的想法,他一踏上塔拉這塊土地便毫無疑問很適合呆在這里了。

他43歲那年,杰拉爾德的腰身已那么粗壯,臉色那么紅潤,活像一個從體育畫報上剪下來的打獵的鄉(xiāng)坤,那時他想起塔拉雖然很可貴,可只有它和縣里那些心地坦蕩、殷勤好客的人,還是不夠的。他缺少一位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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