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劉成杰
每當又讀歸有光的《項脊軒志》,老家的那間曾陪我走過兩年苦讀時光的老屋子便總會在我的記憶里蘇醒、清晰,讓我不由自主地又回到十幾年前,回到十幾年前的那些早已被回憶打磨得锃亮的日子,去重溫那段為備戰(zhàn)中考而廢寢忘食的歲月。
那是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茅檐泥坯屋,東面接著父母住著的正屋,套著一個挺大的矮土墻圍成的院子,圍墻上爬滿了蒼翠的豌豆,院子里種著一塊充滿生機的菜園。多少個夜晚,在學習累了的時候,我或是佇立在菜園的籬笆前對著那一園子蔥蘢出神,或是默默地用那架銹跡斑斑的機井壓水澆園。往往都是朦朧如水的月光溫柔、詩意地籠著,壓出的地下水汩汩地流淌在通往菜園的小水溝里,閃著惹眼的銀光,發(fā)出快活的脆響,總會帶走我所有的倦意。由于那間屋子是偏房,又在整個院子的西北角上,于是我們一家人便都叫它西北屋。
每次回到老家,我都要固執(zhí)地到那間西北屋里轉上一遭,總覺得自己仿佛有什么東西留在了那兒,卻又總是搞不清究竟留下了什么。其實屋子里的擺設并沒有發(fā)生多少的變化,那臺祖上傳下來的粗笨不堪的木柜子曾經一直是我的寫字臺,這時依然默默地靠在窗前;那架夏日里用不著的紡車仍舊被母親掛在北墻上;檁條上的燕巢還是筑在那個熟悉的位置……可是畢竟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了啊,不但人非,物又哪里全是呢!窗子的上半部分雖然還是原來的欞格狀的,可下面卻不知是什么時候被鑲上了兩方玻璃;被我當作寫字臺的那臺木柜子上碼放著的那些書本,那些曾經被我翻了不知有多少遍的書本,那些讓我又愛又恨有時親如手足有時又恨如仇敵的書本也早已不知了去向;那面不知接納了我多少疲乏、堆積了我多少夢想的土炕也換成了一張涂了上了冷竣的深藍色油漆的鋼絲床;梁檁上的燕巢雖然位置依舊,可是在里面啁啾哀鳴的,恐怕一定不是當年的那家了吧——那當然是一定的了!
記得當年我在我的西北屋里學習的時候,無論是烈日炎炎的白天,還是夜深人靜的晚上,
母親總會及時地給我送來一壺一壺的開水。在全神貫注地學習的時候,我有不住地喝開水的習慣,一天下來,怎么說也要喝上個七八壺。約摸我喝得差水多了,母親便悄悄地把開水給我提來,同時再把那把空水壺提走。而我只有在往杯子里倒水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暖水壺變重了,也才知道母親又來過了……母親那年也是五十九歲的年紀了,仍然堅持和父親下地勞作。記得那回我剛完成了一道難題正在閉目養(yǎng)神,母親滿頭大汗地提著一壺開水走了進來,臉上涂著幾道灶灰,衣襟上還掛著層未干的泥土。母親說她剛下地回來,急急忙忙地燒了壺開水讓我先喝著。還說是不是耽誤了你喝了,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歉疚的樣子。其實我那天并沒有喝多少開水,當然也感覺不出母親所說的耽誤不耽誤。只是在母親轉過身去的那一剎那,淚水便模糊了雙眼。寫到這里,我的眼里又濕潤了。
如今自己雖說已經工作了十多年,卻一直平平庸庸,碌碌無為。因了這個原因,回家時便總覺得臉上熱熱的,大有愧對鄉(xiāng)人之感,尤其是愧對我的母親;氐嚼显,依舊夢游似地踅進那間西北屋,也更加地深愧平生之志。是的,在那間老屋里我留下了太多的東西,包括那些美麗而酸澀的記憶。如今再回到小屋,還會找到什么呢?僅僅是那些塵封的往事嗎?我終于發(fā)現(xiàn),在那臺陳舊的木柜上,在那架寂寞的紡車上,在那窩似曾相識的燕巢上,似乎還飄忽著當年我少年意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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