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印第安人中間——不公平的上風(fēng)——枕戈待旦——半夜的謀殺——猖狂的土匪——一個危險而有用的公民
我們在夜里過了拉臘米關(guān),第七天早晨,進入黑山,拉臘米峰已近在咫尺(明顯可見),它赫然聳立,荒涼而孤獨,呈現(xiàn)出濃深、幽黯、飽滿的靛藍(lán)色。這位古老的巨人在它那突出的云霧眉毛后面可怕地板著臉。實際上,它離我們還有三、四十英里,但好象就在右邊的一道山脊旁邊。我們在“馬掌驛站”吃了早飯,這里離圣約瑟夫有六百六十六英里,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來到兇殘的印第安人中間,下午,越過了拉帕勒爾驛站,我們時時感到毛骨悚然,我們知道,馬車駛過的許多樹叢后面都埋伏著一兩個印第安人。前天夜里,埋伏的野蠻人一顆子彈打穿了一個快遞郵差的外衣,但他照樣繼續(xù)前進,因為快遞郵差不得停下為理會這樣的事情,除非他被殺死,只要一息尚存,就得貼在馬上,即使印第安人已經(jīng)等了他一周,并焦躁到了極點。在我們到達拉帕勒爾驛站大約兩小時前,站長向一個印第安人開了四槍。但他忿忿地說那個印第安人“跳來跳去,把一切都堵塞住了,而且彈藥也該死!甭犓f話的口氣,顯然是:印第安人的“跳來跳去”是不公平地占了便宜。我們乘坐的馬車前部有個圓圓的洞,這是上一次經(jīng)過這一地區(qū)留下的傷疤。子彈擦傷了車夫,但他并不大在乎。他說,使人“冒火”的地方在大陸驛道的南線,在阿帕拉契山中,那時驛車公司還沒把線路移到北邊。他說,阿帕拉契那個地方常使他不舒服,在荒野中幾乎餓死,因為他渾身給子彈穿得“到處漏水”,連酒也裝不住。他的話沒有多少人會相信。
在這塊可怕的印第安土地上的第一個夜晚,我們關(guān)緊車窗,枕戈待旦,有時躺在武器上睡一會兒,但大部分時間僅是躺在上面。我們說話不多,只是保持沉默,一個勁兒地傾聽。這是個漆黑的夜晚,有時還下著雨。我們行進在樹叢、巖石、山丘和峽谷中間——那樣閉塞,從車窗的縫隙向外望,什么也看不見。頂上的車夫和押車同樣安靜,很久才開一次口,竊竊低語,如同處在看不見的危險之中。我們聽見拍打著車頂篷的雨點聲,軋過泥濘砂礫路的車輪聲,還有風(fēng)的低沉的吼聲。我們始終都擺脫不掉那種荒唐的感覺——夜晚坐在窗簾緊閉的馬車?yán)锫眯,盡管馬車在顛簸,馬蹄在奔騰,車輪在滾動,卻龜縮在一個角落里,保持著絕對的沉默。我們聚精會神,屏住呼吸,長久地傾聽著;每當(dāng)有人松懈一下,長長地舒口氣,正要說點什么,另一個同伴就會突然發(fā)出“噓”聲,立刻那個冒險家又一本正經(jīng)地傾聽了。使人難熬的時間就這樣一分鐘又一分鐘地慢慢逝去,后來,我們緊張的軀體支持不住了,意識迷糊了,便頹然睡去。如果可以用睡覺來稱呼這種狀態(tài)的話,那我們是枕在一觸即發(fā)的槍機上睡眠。這是由顛三倒四、光怪陸離、荒誕可怖的夢的片斷湊成一團的睡眠,是騷亂中的睡眠。一會兒,睡夢和夜的沉寂突然被響亮的喊聲打斷,被拉長的粗野揪心的尖叫聲劃破!接著,在離馬車不到十步遠(yuǎn)的地方傳來喊聲:
“救命啊!救命!救命啊!”(這是車夫的叫聲。)
“宰了他!象條狗一樣宰了他!”
“有人要殺我!誰給我一桿槍?”
“注意!截住他!截住他!”
(兩聲槍響,一陣混亂的喊叫聲和許多腳步的踐踏聲,好象一群人正在圍攻一個目標(biāo);幾下沉悶有力的聲音,象是棍棒打在什么上面,一個聲音在懇求:“別打,先生們!請別打——我不行了!”接著地更微弱的呻吟,又是一擊,馬車沖進黑暗,將那令人恐怖的謎留在后面。)
多么嚇人呀!這一切充其量發(fā)生在八秒鐘以內(nèi),甚至只有五秒鐘。我們只來得及撲向窗子,張皇失措,哆哆噴嚏地去揭開窗簾,鞭子在頭上叭叭作響,車子已經(jīng)咕轆轆,轟隆隆地沖下“山坡”
那天夜里剩余的時間,我們都在捉摸那個謎。它出現(xiàn)得那么突然,消失得那么迅速,后來如何?我們?nèi)匀坏貌坏街i底。多次追問,押車的回答透過車輪的軋軋聲傳來,好象是說;“早上給你們講!”
于是,我們點上煙斗,掀開窗簾的一角作為煙囪。大家在黑暗中躺著,講自己原來的感受,認(rèn)為有多少印第安人向我們撲來,隨后是什么聲音以及聲音發(fā)生的順序等等。我們也作了假設(shè),但沒有一個假設(shè)能解釋車夫在那里喊叫的原因,也無法解釋為什么那些印第安兇手英語講得那樣好,如果他們當(dāng)真是印第安人的話。
我們就這樣一邊抽煙,一邊閑談著,輕松自在地消磨掉后半夜的時間,眼前的現(xiàn)實占據(jù)了我們的心,原來對前途兇險的焦慮卻奇跡般地蕩然無存了。
關(guān)于那夜晚發(fā)生的事,我們沒有得到多少令人滿意的解釋。早上,我們收集到了一些零星的消息,只是說騷亂發(fā)生在一個驛站上,當(dāng)時驛車正在站上換車夫,下去的那個車夫一直和出沒于那個地區(qū)的土匪發(fā)生口角,(“因為那里的每個人都受到懸賞通輯,他們不敢在居民區(qū)露面,”押車解釋說。)他既然和這些家伙不和,就應(yīng)該“手槍張著機頭放在座位旁邊,趕到驛站時自己先動手,因為任何軟弱都會送掉自己的命!
這就是我們聽到的全部消息,似乎押車或者車夫?qū)@件事都不大感興趣。一個愛口出狂言,惹事生非的家伙,頭腦又如此簡單,竟毫無防務(wù)地闖到對方面前,讓人家象對待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一樣,順順當(dāng)當(dāng)就給宰了,對于這種人他們是沒有多少恭維話可說的。他們同樣看不起這人的低劣的判斷力,竟然去招惹那些完全象野獸一般的土匪。押車補充說:
“我告訴你們,這八成兒是斯萊德親手干的!”
這句話使我的好奇心轉(zhuǎn)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F(xiàn)在,我不再想那些印第安人,也失去了對那個被殺害的車夫的興趣。斯萊德!這個名字多有魔力,F(xiàn)在,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隨時都準(zhǔn)備丟掉手中的一切事情去傾聽斯萊德和他那令人恐怖的新業(yè)績。就在到達大陸城之前,我們就聽人談起大陸上的斯萊德和他的“處”(因為他是個處長),從離開大陸城那時起,我們注意到,車夫和押車只談三件事:加利福尼亞種馬,內(nèi)華達銀礦和亡命徒斯萊德。更多的還是談斯萊德。我們慢慢地了解到,斯萊德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內(nèi)心、雙手和靈魂上都沾滿了冒犯過他的人的鮮血。他是個對任何傷害他,冒犯他,侮辱他或怠慢他的行為進行瘋狂報復(fù)的人。如果可能,就現(xiàn)時現(xiàn)報,如若沒有機會,則留待若干年以后再清算。他是個被仇恨日夜折磨著,非報復(fù)不能平靜的人。他不是一般的報復(fù),而是要制仇敵于死地,不會有輕松的。他只要占了仇敵的上風(fēng),使對方驚慌失措,便會非常得意,喜形于色。總之,他是大陸上的一個高貴而精明的仆人,一個土匪中的土匪,又是土匪的克星,就這樣,斯萊德是山區(qū)蠻荒地帶最嗜血、最危險、最有價值的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