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匹克威克社終于解散,一切都圓滿結(jié)束 文克爾先生從伯明罕來臨是件愉快的事情,在接下來的整整一星期里,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維勒都是成天不在家,到吃飯的時候才回來,臉上帶著一種神秘而重要的神態(tài),那是他們本來完全沒有的。顯然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在進(jìn)行著;不過,究竟怎么回事,卻有不少的猜測。有些人(特普曼先生在內(nèi))以為匹克威克先生準(zhǔn)備結(jié)婚;但是這種想法,女士們極其堅決地加以駁斥。另外有些人卻相信他有了遠(yuǎn)行的計劃,現(xiàn)在正忙著作準(zhǔn)備;但這又被山姆否認(rèn),他被瑪麗盤問的時候曾經(jīng)明確的說過不會有新的旅行。到最后,大家的腦子絞了足有六天之久,東猜西想仍毫無所得的時候,一致決定要叫匹克威克先生解釋他的行動,把他為何跟崇敬他的朋友們這樣疏遠(yuǎn)的道理說個明白。 因此,華德爾先生請全體在亞德飛吃飯;酒過二巡,才言歸正題。 “我們都急于要知道,”那位老紳士說,“我們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令你疏遠(yuǎn)了我們,熱愛一個人去散步。” “是嗎?”匹克威克先生說。“巧得很,我正準(zhǔn)備今天自動來仔細(xì)解釋一下;若你們再給我一杯葡萄酒,我就滿足你們的好奇心! 酒器一手接一手地傳遞了過去,快得不尋常;匹克威克先生帶著微笑,環(huán)顧一下他的朋友們,說:“我們中間發(fā)生了許多變化,我是指已舉行的婚禮和將舉行的婚禮,連帶著引起的變化,使我必須馬上想一想我將來的計劃。我決定在倫敦近郊找個舒適的地方退隱;我看到一所恰恰合于我理想的房子,把它弄了下來,陳設(shè)好了。一切都已布置好了,我想馬上就搬進(jìn)去,我相信我可以在那里過幾年平靜的退隱日子:借我的朋友們的鼓舞,樂其天年,在他們的友愛的紀(jì)念中死去! 匹克威克先生說到這里停頓下來,桌子周圍發(fā)出一陣喃喃的議論聲。 “我弄的房子,”匹克威克先生說,“是在德里治;有一個大園子,地點是倫敦附近最可愛的地區(qū)。為了舒適和便利,曾加意布置過;或許還有點兒豪華;不過這你們自己判斷好了。山姆在那里陪我。由于潘卡的推薦,我請了一位女管家——年齡很大的一位女管家——她認(rèn)為需要的傭仆我都要用。我提議在那邊舉行一個儀式——我對那很有興趣——來紀(jì)念我這小小的退隱生活。我希望,若我的朋友華德爾不反對的話,在我住進(jìn)去的那天,讓他的女兒在我的新房子里舉行婚禮。青年人的幸福,”匹克威克先生有點激動地說,“向來是我的生活里的主要快樂。在我自己的房子里面看到我的最親愛的朋友們的幸福,那令我的心溫暖的! 匹克威克先生又停頓一下:愛米麗和愛拉白拉出聲地嗚咽。 “我已經(jīng)親自去、并且寫信去和社里說過,”匹克威克先生仍接著說,“告訴了他們我的意思。它在我們長久離開的期間已經(jīng)發(fā)生了特別嚴(yán)重的內(nèi)部糾紛;由于取消我的名字,再加上這個那個其他的條件,使它已經(jīng)解體了。匹克威克社已不存在了! “我決不懊悔,”匹克威克先生小聲說,“我決不懊悔用了兩年的大部分光陰,交接了千差萬別的人物,縱使我追求新鮮事物或許在許多人看來是無謂的。我以前的生活幾乎全部用在事業(yè)上,和財富的追求上,其中有無數(shù)的景象是我先前根本不了解的,現(xiàn)在我逐漸領(lǐng)悟了——我希望那足以增長我的見識和增進(jìn)我的理解。若我做過的好事情太少,我相信我做過的壞事情是更少的;我所遭遇的一切,對于我無非是晚年的極為有趣的和愉快的回憶的來源。愿上帝保佑你們大家吧! 說了這些,匹克威克先生用顫抖的手倒了滿滿一大杯酒喝了;在他的朋友們?nèi)w起立、由衷地對他干杯祝賀時,他的眼睛濕潤了。 史拿格拉斯先生的婚禮沒有做更多的預(yù)備布置。他既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從小就是匹克威克先生的一個被監(jiān)護(hù)人,所以那位紳士是非常清楚他的財產(chǎn)和前途的。他把這兩者告訴了華德爾,華德爾很滿意——若他告訴他的是別的情形,他幾乎也同樣滿意的,因為這位老紳士是滿心高興和仁愛——他給了愛米麗一筆相對可觀的陪嫁,婚禮決定在那天之后的第四天舉行:準(zhǔn)備時間的匆促,使得三個女裁縫和一個男裁縫急得要發(fā)瘋。 第二天,老華德爾把馬車套上驛馬走了,接他母親上倫敦來。他用他特有的急躁,把消息告訴了老太太,她馬上昏暈了,但是救醒過來之后,她就叫把那織錦緞袍子馬上打好包裹,并且開始敘述一件類似情形的事,那是關(guān)于已故的托林格洛娃夫人的大女兒的喜事的,這敘述占據(jù)了足以三個鐘頭,最后還沒有說完一半。 在倫敦進(jìn)行的巨大的準(zhǔn)備工作,也得通知一下特倫德爾太太;因為她懷了孕,所以消息是由特倫德爾先生轉(zhuǎn)告的,怕她會承受不。旱撬]有受承不住,因為她馬上寫信到瑪格爾頓定一頂新帽子和一件黑色的緞袍,并且說她決定去參加婚禮。因此,特倫德爾先生請了醫(yī)生來,醫(yī)生說特倫德爾太太應(yīng)該是最清楚自己的情形的;對于這話,特倫德爾太太回答說,她覺得她吃得消,并且她決定要去;這醫(yī)生是個聰明而又謹(jǐn)慎的醫(yī)生,既知道什么對于自己有好處也知道什么對于別人有好處,因此就說,或許特倫德爾太太悶在家里比出去更壞,所以或許還是去的好。于是她就去了,醫(yī)生就極其小心地送了半打藥來,準(zhǔn)備給她路上吃。 除了這些麻煩之外,還托華德爾寄兩封小小的信給兩位小小的小姐,請她們做女儐相;接到信之后,兩位小姐被逼到急得要死的地步,因為沒有現(xiàn)成的“東西”應(yīng)酬這樣重要的場合,而又沒有時間弄出來,而兩位小姐的兩位可敬的爸爸,除了感到滿意之外并沒有別感覺。無論怎樣,舊的上衣整理好了,新的軟帽做出了,兩位小姐打扮得要多么好看就多么好看了;在后來行禮的時候,她們在適當(dāng)?shù)牡胤娇,在?yīng)該的時候抖,博得所有旁觀者的贊美。 那兩位窮親戚也到了倫敦——還是走著去的,還是坐在驛車的屁股后面去的,還是搭貨車去的,還是互相輪流著馱了去的,那可不清楚,不過他們是到了倫敦,到了華德爾面前;在舉行婚禮的早上,最先敲匹克威克先生的門的人,就是那兩位窮親戚,兩人都帶著微笑和襯衫硬領(lǐng)。 但是他們受到熱烈的歡迎,因為窮富對于匹克威克先生是不成問題的;新的傭人們又活潑又起勁;山姆處在無比的興高采烈的心境中;瑪麗容光煥發(fā),帶著漂亮的絲帶。 新郎預(yù)先在家里待了兩三天,這時英俊地出發(fā)到德里治教堂去接新娘,由匹克威克先生、班·愛倫、鮑伯·索耶和特普曼先生陪著,山姆·維勒坐在車外,鈕扣洞上插了一朵白花,那是他的情人的禮物,身上穿著特地為這喜事設(shè)計出來的一套新的漂亮仆服。他們在教堂里會到了華德爾家人、文克爾家人、新娘和女演相們和特倫德爾家人。行禮之后,他們分別乘幾輛馬車得得地回到匹克威克先生家里去吃早飯,到了那里,小小的潘卡先生早已經(jīng)在等著了。 這時候,這件事中間的比較莊嚴(yán)的部分都像浮云般過去了;每張臉都快活得放起光來;只聽見一片祝賀和贊美的聲音。一切都是如此美!前面的草地,后面的花園,小型的溫室、餐室、客廳、臥室、吸煙室,尤其是書房,里面有圖畫和安樂椅,有奇異的密室、古怪的桌子和無數(shù)的書籍,還有一只大大的暢快的窗戶,面對著一片悅?cè)说牟輬,俯瞰著一切美麗的風(fēng)景,這里那里點綴著幾乎被樹木掩蔽了的小小的房屋;再就是窗簾、地毯、椅子和沙發(fā)!一切都是如此美,如此緊湊,如此整潔,有這樣高雅的風(fēng)味,每個人都說實在說不出哪一樣最可贊美。 而在這一切中間,站著匹克威克先生:容光煥發(fā)地微笑著;那是任何男子、婦女或小孩的心都情不自禁要喜愛的;他自己是大伙兒中間最快樂的一個阿;他和同一個人一再握手,而當(dāng)自己的手比較空閑的時候,就愉快地搓著;每逢人家有喜慰或好奇的表示,他就趕忙上去迎接,用他的快樂的神色鼓舞著每一個人。 開早飯了。匹克威克先生領(lǐng)著老太太(她還在不停地敘述托林格洛娃夫人的事)坐在長桌的上首,華德爾坐了下首;朋友們排列兩旁;山姆站在他主人的椅子背后;談笑停止了;匹克威克先生致了謝辭之后,稍微一會,四面看看。他這樣做的時候,十分快樂,眼淚滾下了他的兩頰。 讓我們把我們的老朋友留在這種最真純的幸福的時刻吧,若我們要追尋的話,是經(jīng)?梢哉业揭恍┬腋5臅r刻,來歡娛我們在塵世間的短暫的生存。大地上有陰影,可是對比起來,光明更為強烈。有些人象蝙蝠或者貓頭鷹一樣,對于黑暗比對于光明,更有眼力;我們呢,沒有這樣的眼力,卻更樂于看看陪伴我們度過許多孤寂時刻的想象中的伴侶們,在世界上的短暫的陽光正充分照耀著他們的時候,對他們投上臨別的一瞥。 交到許多真正的朋友,又在自然的發(fā)展過程中喪失他們,那是大多數(shù)置身于廣大的世界,或到了黃金時代的人的命運。創(chuàng)造想象中的朋友而又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喪失他們,那是所有的作家或編年史家的命運。而這還不是他們的更大的不幸;還要求他們把那些朋友的下落作一番敘述。 為了依照這種習(xí)慣——無疑是一種壞習(xí)慣——我們添幾句傳記文字,就說聚在匹克威克先生家里的這幾位吧。 文克爾先生和太太,受到那老紳士的寵愛,所以不久就搬進(jìn)了一座新造的房子,離匹克威克先生家不足半哩。文克爾先生承擔(dān)了他父親在倫敦的經(jīng)紀(jì)人或聯(lián)絡(luò)員的職務(wù),把他穿慣的那套服裝改成了普通的英國人的裝束,從此以后在一切外貌上完全顯出是一個文明的基督徒的樣子。 史拿格拉斯先生和太太在丁格來谷住下了,在那里買了一小片農(nóng)場經(jīng)營,與其說為了賺錢,倒不如說為了事業(yè)。偶然會出神和憂郁的史拿格拉斯先生,直到如今在朋友和熟人中間都享著大詩人的名氣,雖然我們沒有發(fā)覺他寫過任何詩來助長這種信念。我們了解有許多文學(xué)的、哲學(xué)的或者其他的名人,也是根據(jù)類似的條件而享盛名的。 特普曼先生呢,在他的朋友們結(jié)了婚而匹克威克先生定居以后,就在里士滿住下,并且以后始終住在那里。夏季他常常在平臺上散步,帶著朝氣勃勃、得意洋洋的神氣,這使他獲得住在附近的不少單身的老婦人的贊美。他再也沒有求過婚。 鮑伯·索耶先生先上了報紙以后,就上了孟加拉,班杰明·愛倫先生陪著他一道:兩位都就了東印度公司外科醫(yī)生的職位。他們每人都生了十四次黃熱病,于是決定試著戒酒;從那時期他們都搞得不壞。 巴德爾太太的房子租過許多談得來的單身紳士,獲利甚多,但是再也沒有打過毀棄婚約的官司。她的代理人,道孫和福格兩位先生,依舊執(zhí)行業(yè)務(wù),從中獲得很大的進(jìn)項,并且被公認(rèn)為是腳色中間的腳色。 山姆·維勒遵守著他說的話,一直不結(jié)婚,長達(dá)有兩年之久。年老的女管家在這期間的末尾死了,匹克威克先生就把瑪麗提升到這個位置上,條件是要她立刻和山姆結(jié)婚,她呢,一聲不吭就接受了。后花園的門口經(jīng)?梢钥匆妰蓚胖胖的男孩子,從這事看來,可以斷定山姆已經(jīng)成了家。 老維勒先生趕了十二個月的馬車,害了風(fēng)濕病,被迫退休。然而那皮夾里的東西被匹克威克先生投資運用得特別好,所以他退休下來還有一筆相當(dāng)很可觀的收入,他就靠著這經(jīng)常在射者坡附近的一家很好的酒店里生活著,他在那里被當(dāng)作圣賢一樣敬仰著:大吹他和匹克威克先生多么親近,并且仍保留著那種難以克服的憎惡寡婦的心情。 匹克威克先生自己呢,繼續(xù)住在他的新居,用空閑的時間整理備忘錄,那就是后來他交給那一度馳名的會社的秘書的;或者,聽山姆·維勒大聲地念,念時夾雜著一些他自己腦子里忽然想到的字眼,然而匹克威克先生總是聽得津津有味的。史拿格拉斯先生、文克爾先生和特倫德爾先生,很多請他做他們的子女的教父,開頭的時候使他覺得非常麻煩,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把它當(dāng)作順其自然的事加以履行。他從來沒有因為待金格爾先生寬大而感到后悔:因為那人和喬伯·特拉倫后來都成了社會上的杰出的人物,雖然他們老堅決反對回到他們從前時常出沒和誘惑他們的地方。匹克威克先生現(xiàn)在不很健壯了;但是他還保留著從前所有的少壯的精神,并且還經(jīng)常可以看見他到德里治畫廊去看畫,或者晴天的時候在附近風(fēng)景怕人的地方散步。附近的窮人差不多都認(rèn)識他,每逢他走過,他們肯定懷著很大的敬意向他脫帽致敬;孩子們把他當(dāng)偶像一樣崇拜;而且周圍一帶的人們?nèi)沁@樣對他。他每年到華德爾先生家去參加一次大規(guī)模的家庭歡聚;在這場合,正如在其他一切場合,他總是由忠實的山姆伺候著:在山姆和他的主人中間,存在著一種堅強的互相的依戀,除了死亡,沒有什么東西能使它終結(ji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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