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西西里娘兒騙取了商人的全部財(cái)貨,那商人第二次重來,佯稱運(yùn)來更多的財(cái)貨,向那蕩婦借去大宗款項(xiàng),結(jié)果發(fā)覺他留下作抵押的是苧麻和海水。
女王講的這個故事,也不知叫小姐們笑了多少次,你只要看,她們沒有哪一個不是開心得眼睛里涌上了十來次淚水,就知道她們笑到什么地步了。女王講完以后,第奧紐知道已經(jīng)輪到自己,立即接下去說道:
優(yōu)雅的小姐們,越是精明的人受騙上當(dāng)(只因?yàn)橛腥吮人鳎敲床挥谜f,這樣的故事讓人聽來越是過癮。諸位所講過的許多奇謀詭計(jì),固然都很精彩,我現(xiàn)在再來講一個,一定比那已經(jīng)講過的故事還要動聽,因?yàn)楣适轮兴f的這個女人,本是作弄人的能手,比你們所講過的任何一個受人作弄的男女都要高明,可是她畢竟有一次還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從前一向有一種規(guī)矩(這規(guī)矩也許到現(xiàn)在還存在著),凡是港口地方,每逢有客商來到,卸下的貨物,都要奇存在一個堆棧里,那種堆棧多數(shù)叫做海關(guān),或是民辦,或是當(dāng)?shù)毓俎k,客商們把貨物的品種數(shù)量以及貨價等開列清單,交給海關(guān)管理人員,再由管理人員指定倉庫給他們堆存貨物,封鎖妥當(dāng),并將一應(yīng)貨物登入賬冊,以后客商將貨物提出一部或全部時,均按章納稅。凡是做掮客的,都到關(guān)上來根據(jù)賬冊,探悉某某客商存貨多少,質(zhì)量如何,然后相機(jī)向各商家兜攬買賣。
這種辦法在各地普遍施行,西西里島上的帕勒摩地方也同樣設(shè)立了海關(guān)。那地方有很多容貌姣好、德性敗壞的女子,你要是不知道她們的底細(xì),真要把她們看成極其正派、極其高貴的小姐太太呢。她們對付男人的手段不是揩你的油,而是剝你的皮;一看見有外地客商來到,就到海關(guān)賬冊上去查明這人帶有多少貨物,值多少錢,然后就拿自己的色相和甜言蜜語,來勾引人家上圈套。多少富商巨賈都中了這條美人計(jì),有的損失了一部分財(cái)貨,有的傾家蕩產(chǎn),有的連貨帶船、自己的性命都落在她們手里。這班可愛的女理發(fā)師,她們運(yùn)用起手里的剃刀來真是麻利極了。
且說不久以前,有個年青的佛羅倫薩人,奉了東家的命令,去到那地方。他名叫尼柯羅·達(dá)·西涅諾,不過一般人都管他叫薩拉巴托。他在薩萊諾收購了一批價值五百金幣的毛織品,運(yùn)到那里去賣。他把貨物清單交給了海關(guān)以后,因?yàn)椴患庇诔鲑u那批貨物,就把它存進(jìn)倉庫,自己進(jìn)城游樂去了。
他本是個小白臉,金黃的頭發(fā),生氣勃勃,十分俊俏;湊巧有個干這門行當(dāng)?shù)呐,自稱為姜考費(fèi)奧利夫人,打聽到他的底細(xì),就向他頻送秋波。他見到這情形,果然把她當(dāng)作一位了不起的貴婦人,認(rèn)為那婦人看上了他的儀表,因此一心想要悄悄地進(jìn)行這件美事。他沒有在任何人面前透露過半點(diǎn)口風(fēng),只是獨(dú)自在她家門前走來走去。那婦人對他獻(xiàn)了幾天媚眼,煽起了他的熱情以后,就裝出一副為他害上了相思的樣子,暗地里派了個擅長牽線的女傭人去到他那里。那女傭人和他攀談了許久,就含著眼淚對他說,他長得這般風(fēng)采翩翩,早把她的主婦迷上了,叫她日夜神魂不安,如果承他不棄的話,盼望他千萬到一個澡堂子里去和她幽會。說過以后,她又從衣袋里取出一個金戒指,代表她的主婦送給他留個紀(jì)念。
薩拉巴托聽了這話,簡直欣喜若狂。隨手接過戒指,看了又看,吻了又吻,然后戴上手指,又對那個女傭人說,既然多蒙夫人見愛,那他一定要加倍報答她這一片好心,因?yàn)樗麗鄯蛉松跤趷圩约旱纳,只要夫人有便,他隨時隨地都可以奉陪。
那個牽線的人去回報了她的夫人以后,立即又來告訴薩拉巴托明日晚上在某某澡堂等候夫人。他在別人面前絕口不提這件事,到時候就如約前往,發(fā)覺那個澡堂子已經(jīng)由夫人包好了。到得那里不久,只見來了兩個丫頭;一個頭上頂著一床華麗寬大的棉墊,另一個頂著一個大桶,桶里裝著各色各樣的東西。她們把墊子鋪在房間里一張床上,再在墊子上鋪上兩條繡得很精致的被,再鋪上一塊雪白的細(xì)麻布床罩,擺了一對極其精巧的繡花枕頭。接著,她們就脫了衣服,走下浴池,把浴池擦得干干凈凈。
沒有多大工夫,夫人也來到浴室。隨身另帶了兩個丫頭。她一見到薩拉巴托,就歡天喜地和他打招呼,抱他、吻他,又長吁短嘆了一陣,然后說道:
“除了你以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把我弄到這個地步!你這條佛羅倫薩小狗,給我心里燃起了這么一團(tuán)烈火!”
接著,他依了這位夫人的話,和她兩個脫光衣裳,赤身裸體,走下浴池,由兩個丫頭服侍著。夫人不允許丫頭們碰一碰薩拉巴托,親自用麝香和丁香肥皂替他從頭到腳擦了一遍。擦過以后,再叫兩個丫頭替她自己洗澡。洗好以后,丫頭們拿來兩條用玫瑰花熏過的雪白的上等被單,一塊裹在薩拉巴托身上,一塊裹在夫人身上,把他們兩人抬到床上去。等到他們身上的汗水干了以后,丫頭便把他們身上的被單揭掉,讓他們光著身子一起躺在那兒。然后丫頭又從籃子里拿出了好多精雕細(xì)鏤的銀瓶子,瓶子里裝著各種各樣的香水,有玫瑰香的,有橘子香的,有茉莉香的,有檸檬香的,丫頭們把這些香水灑在他們兩人身上。然后又端上來許多美酒佳點(diǎn),請他們受用。
薩拉巴托覺得簡直是進(jìn)了天堂樂園一樣,一雙眼睛在那個女人身上豈止看了幾百遍幾千遍,因?yàn)槟莻女人實(shí)在長得太美。他恨不得那兩個丫頭快快走開,好早早投入她的懷抱,這可真把他等急了,仿佛是等了幾百年幾千年一樣。最后,夫人終于把兩個丫頭打發(fā)走了,她們臨走,在房里留下一盞燈。于是兩人緊緊地?fù)г谝黄,快活了好大一會工夫;薩拉巴托心醉神迷,只覺得這位貴夫人已經(jīng)愛他愛得人都要溶化了。
又過了些時候,夫人覺得應(yīng)該是起床的時候了,就把那兩個丫頭叫了進(jìn)來,替他們兩人穿好衣服。接著又吃了些美酒佳點(diǎn),用香水洗了手和臉。夫人臨走的時候,對薩拉巴托說:
“倘若蒙你看得起,今夜請到我家里去吃晚飯,共度良宵,那我真是萬分榮幸。”
薩拉巴托這時已經(jīng)給那個女人的美貌和她那一套千嬌百媚的功夫迷住了,滿以為她當(dāng)真把他當(dāng)作心肝一樣地疼愛,馬上回答道:
“夫人,只要你樂意,我無不從命。不要說今夜,無論何時,我都完全聽你吩咐!
于是夫人回到自己家里去,吩咐傭人把臥房好好布置一番,凡是最講究的衣服,最華美的窗簾,都一一陳列出來,又預(yù)備了一頓最豪華的晚餐,等著薩拉巴托來。天一黑,薩拉巴托果然來了,夫人張臂歡迎他,晚飯既豐盛,又侍候得周到。飯后雙雙走進(jìn)臥室,他聞到一股沉香的濃郁的香味,又看見床上按照塞浦路斯的風(fēng)習(xí),裝飾著各色各樣的鳥兒,|1~墻上掛滿了華麗的衣服。所有這些家具裝潢,沒有一件不叫薩拉巴托覺得她一定是位大富大貴的夫人。雖然也聽人背地里談?wù)撨^這個女人不大正經(jīng),可是他一點(diǎn)也不相信;即使他相信了人家的話,曾經(jīng)有多少別的男人都吃過她的虧,他也無論如何不會相信這種事情會落到他自己頭上來。這一夜他過得好不快樂,愈發(fā)愛她愛得入了迷。
第二天早晨告辭時,夫人送他一根精致的銀褲帶,又親自替他系在腰上,這褲帶上還結(jié)著一個美麗的錢袋。她說:
“親愛的薩拉巴托,請你不要忘了我。從今以后,不論是我的人,還是我的東西,都完全聽你支配!
薩拉巴托真是喜出望外,又摟她吻她,這才走出她的家門,去到那客商聚集的地方。以后他一直這樣和她來往,自己不用花費(fèi)分文,因此越加愛她。不久,他那批毛織品以高價脫手,賣得了不少現(xiàn)款。那位夫人立即從別處打聽到了這項(xiàng)消息。
一天晚上,薩拉巴托又到她那里去,她和他擁抱親吻,戲謔玩樂,說不盡的溫柔放浪,仿佛恨不得死在他懷抱里,才能了卻這一片癡倩。她又拿了兩個精致的銀杯,要送給薩拉巴托,薩拉巴托無論如何不肯接受,因?yàn)樗呀?jīng)先后受了她價值三十塊金幣的禮物,卻不曾為她破費(fèi)分文。那位夫人顯得極其多情和慷慨,使他益發(fā)癡心,這時,忽然有一個丫頭照著事先的布置,走進(jìn)來把她叫了出去。過了不大工夫,只見她泣不成聲地回到房里,在床上一倒,放聲慟哭,好不凄慘。薩拉巴托看到這情形,吃了一驚,連忙把她抱過來,也不由得陪她哭了起來,說道:
“唉,我的寶貝,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起來呢?究竟是為了什么原因?我的心肝,看在天主面上,趕快告訴我吧!
那位夫人起初還不肯說,經(jīng)他幾次三番的懇求之后,方才回答道:
“親愛的,我真?zhèn)难!叫我從哪里說起呢?叫我怎么辦呢?我剛剛接到我弟弟從墨西拿寄來的一封信,叫我把我們所有的東西都賣掉當(dāng)?shù),在八天之?nèi)湊足一千塊金幣寄給他,否則他的頭就保不住了。叫我一下子到哪里去張羅這么一大筆錢呢?要是給我十五天的期限,我還可以從各方面設(shè)法。再多些也不難,再不然,還可以賣掉一個農(nóng)場,F(xiàn)在眼看來不及了,唉,我還不如死了干凈,也免得聽到這種壞消息把人急死!”
她一面裝出十分傷心的樣子說著這些話。一面依舊哭個不停。薩拉巴托早已給她迷住了心竅,見她這般痛哭流涕,言詞哀傷,居然信以為真,說道:
“夫人,我雖然不能給你凄足一千塊金幣,但可以借給你五百,只要你在十五天之內(nèi)還給我就是了?偹隳氵\(yùn)氣好,我昨天剛剛把貨賣了,否則恐怕一文錢也借不出來呢!
夫人大聲嚷道:“天啊,你缺錢用嗎?怎么不早跟我說呢?我雖然拿不出一千來,一百兩百可還拿得出呀。你既是這樣見外,我自然也不好意思接受你的好意了!
薩拉巴托聽了這些話,愈加著迷,說道:
“夫人,你千萬不要因此而推辭,我要是象你這樣地迫切需要錢,我早就向你開口了。”
“噢,我的薩拉巴托,”她大聲說道,“現(xiàn)在我知道你對我一片真心真意,所以當(dāng)我要這么一大筆錢急用的時候,你不用我開口,就慷慨答應(yīng)幫我的忙。當(dāng)然,即使沒有你這一次的深情厚意,我整個的人也是屬于你的了,可是,你這一次救了我兄弟的命,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你的恩德!天知道我實(shí)在不愿意拿你這筆錢。因?yàn)槲抑滥闶莻商人,商人做起生意來是少不了錢的。只是我被迫得無可奈何,而且一定有辦法很快歸還你,所以我就暫且借用一下吧。至于短少的部分,如果一下子借不到手,那就只好把東西拿出去抵押了!
說著,她就偎在薩拉巴托的脖子上哭。薩拉巴托竭力安慰她,和她度了這一夜。第二天不等她再提起,就把那五百塊金幣拿來交給她,表示他是一個多么慷慨的情人。她拿了這筆錢,表面上在哭,心里卻好不喜歡。薩拉巴托完全把她的諾言信以為真,毫不在意。
等這筆錢落到她手里,局面就變了。在以前,薩拉巴托隨便什么時候都可以去找她,現(xiàn)在她卻是多方推托,十次就有九次見不到面,好容易見到一面,她也不象從前那樣對他溫柔多情,那樣歡天喜地了。借的那筆錢,非但到期不還,過期了一兩個月,也不見還,有時他問起,她只是托辭搪塞。薩拉巴托這才識穿了她的詭計(jì)。后悔自己上了圈套,可是他畢竟拿她沒辦法,因?yàn)檫@筆借款既沒有訂立字據(jù),又沒有人做見證。他也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訴苦,一則因?yàn)槿思沂孪纫呀?jīng)提醒過他不要上當(dāng),二則怕別人譏笑,因?yàn)樗苋擞夼,都只怪他自己糊涂,完全是自作自受。因此他只有背著人傷心流淚。這時他已經(jīng)接連收到他東家好幾封信,催促他快些把貨物賣出的錢匯給他們;他只得趕快設(shè)法脫逃,免得事情敗露。他于是登上一條小船,并不回到皮薩去,而是向那不勒斯駛?cè)ァ?p>且說當(dāng)時那不勒斯城里住著我們的一位鄉(xiāng)親,名叫彼特羅·臺羅·卡尼姜諾,是君士坦丁堡女王的司庫,為人通情達(dá)理,十分聰明,和薩拉巴托一家有很深的交情。薩拉巴托非常信得過他,到得那里不久,就把自己這一切不幸的遭遇,源源本本地講給這個精明人聽,請他為他作主,幫他設(shè)法就地謀個生計(jì),說是這一輩子也不打算回到佛羅倫薩去了。
卡尼姜諾聽了這話,替他著急,說道:
“你這件事做得很不好,已經(jīng)鑄成大錯。你不該違背東家的命令,又把這么一大筆錢一下子花在女人身上,不過當(dāng)已經(jīng)上了,也不去說它了。且來想想補(bǔ)救的辦法吧!
他本是個精明人,馬上就想出了一條妙計(jì),說給薩拉巴托聽,薩拉巴托一聽大喜,決定照計(jì)行事。他身上本來還剩下一些錢,卡尼姜諾又借了些給他,于是他就買來了好多捆緊縛牢的苧麻,又買了二十來只油桶,桶里盛滿了水,用船運(yùn)往帕勒摩。到得那里,將一應(yīng)貨物的品名價格,填具清單,交給海關(guān),以他自己的名義登入賬冊,存進(jìn)倉庫,說是暫時不準(zhǔn)備出售,要等另外一批貨物來了,一同出售。
姜考費(fèi)奧利夫人不久就聽到這項(xiàng)消息,又聽說他這次帶來的貨物,價值在兩千塊金幣以上,還有一批將到的貨物則要值三千。于是她想,上次從他手里弄到的錢實(shí)在太少了,決定把那五百還給他,然后設(shè)法把他現(xiàn)有的五千撈進(jìn)一大半來。主意打定了,她就派人去請薩拉巴托,薩拉巴托將計(jì)就將,欣然前往。那女人只裝做完全不知道他這次帶來了些什么貨物,只是親親熱熱的說道:
“上次到期應(yīng)當(dāng)還你的錢,沒有還你,如果你生氣的話……”
薩拉巴托連忙岔斷她的話,笑著說道:
“夫人,我的確有些不高興;為了討你歡喜,我把心挖給你都情愿,現(xiàn)在就請你聽我講,我是多么地氣惱你:為了愛你,我變賣了大部分產(chǎn)業(yè),買了兩千多塊金幣的貨物運(yùn)到這里來,還有三千多塊的貨物馬上就會從西方運(yùn)到。我打算在這里開家商號,再也不回去了。我和你朝朝相處,比跟任何情人在一起都要幸福得多!
那女人說:“瞧你,薩拉巴托,我愛你甚于愛我自己的生命,凡是對你有利的事情,我莫不滿心歡喜。你回到這里來,而且打算再也不離開這里,真叫我高興極了,因?yàn)槲乙蚕牒湍愣嗵帋啄昴?墒俏蚁鹊孟蚰愕狼敢幌,因(yàn)樵谀銊傄x開這兒的時候,有幾次你要到這兒來沒有來成,有時候你來了,我又沒有好好地招待你。最抱歉的是,我失了信,沒有及時還你的錢。
“你要知道,我當(dāng)時正是悲痛欲絕。不論是誰,處在那樣的境地,也沒有心情去侍候她心愛的人,不管她愛那個人愛到什么地步,也不管她心里依舊是怎樣想討他的歡喜。你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一個女人家要去張羅一千塊金幣,有多么困難。欠我錢的人,都不講信用,到時候不歸還我,因此我迫不得已,只好在別人面前失了信用。所以我沒有能及時還你的錢,也就是受了別人的累,并不是我存心賴債。誰想到你走了不久,我的債就收齊了,正要還你,又不知道寄到什么地方去是好,因此只得把這筆錢保存在這里!
說著,她就拿出了一個錢袋,里面裝著他當(dāng)初給她的那五百塊金幣,交到他手里,說道:
“請你數(shù)一數(shù)看,是不是五百!
薩拉巴托喜出望外,接過錢來一數(shù),正是五百。
“夫人,”他說,“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話,你這種做法更證明了你對我的一片真心。憑著你這一份信用,憑著我對你的愛情,你今后不論需要多少錢用,不妨隨時向我說明,我無有不遵命道理。反正我以后一直待在這里不走,我是不是說到做到,你等著瞧吧。”
薩拉巴托就這樣和她言歸于好,重新和她來往,她自然又象從前一樣,對他殷勤備至,裝出對他有說不盡的恩愛?墒撬_拉巴托這一回早已胸有成竹,一定要一報還一報,非得作弄她一下不可。有一天,那女人邀他去吃飯度夜,他顯得滿面憂愁,仿佛是性命難保的樣子。那女人抱他,吻他,問他為什么這樣愁眉不展。沉吟了半晌,他才吞吞吐吐他說:
“我這一下可真是傾家蕩產(chǎn)了,因?yàn)槲胰找怪竿桥浳镖s快運(yùn)到這里來,誰想到給我?guī)ж浀哪菞l船,中途被摩納哥的海盜劫走了,他們索取一萬金幣作為贖金,我名下得出一千,可是我眼前一文錢的現(xiàn)款也拿不出來。你還給我的那五百,我早已匯到那不勒斯去買布運(yùn)到這兒來賣,F(xiàn)在市面上的行情又不好,這里的一批貨物如果急于脫手,那還不是三文不值兩文地賣掉。我在這里人地生疏,借貸無門,真叫我一無辦法。如果繳不出贖金,那批貨物馬上就會給運(yùn)到摩納哥去,那就一輩子也運(yùn)不回來了!
那女人聽了這話,很是焦急,唯恐前功盡棄,一點(diǎn)油水也撈不到。她便竭力盤算,如何才能使這些貨物不至于給劫運(yùn)到摩納哥去。想了半晌,她就說道:
“天知道,我這般愛你,如今聽到你遭到這樣的不幸,心里是多么難受!可是,光是悲傷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有錢,我馬上就借給你,只可惜我沒有。我倒想到這里有個放高利貸的人,上次我短少五百塊金幣,就是向他借的。只是他要的利息太高,非三角息不借。而且,你要是向他借錢,他還要你拿出東西來做抵押。我愿意拿我的人,我的東西,給他當(dāng)作一部分抵押,可是其余的部分你拿什么作抵押呢?”
薩拉巴托立即看破了她這樣慷慨替他想辦法的動機(jī),而且明白了借這筆錢給他的,并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這正合了他的心意,馬上連聲稱謝;又說,既是出于不得已,再高的利息也得借。接著他又說,他可以把海關(guān)里的存貨作為抵押,把它過戶換名,不過堆棧的鑰匙仍由他保管,債權(quán)人要看貨時,可由他領(lǐng)著去,這樣又可以免得別人掉換偷竊。
夫人說,他這話說得好,抵押品也很好。第二天早上。她就請了個心腹掮客來,把這件事的原委都告訴了他,交給了他一千金幣。掮客把這筆款于交給薩拉巴托,一面又把薩拉巴托存放在海關(guān)里的貨物過了戶,然后雙方交換了收據(jù)和借據(jù),一切手續(xù)辦妥以后,方才分手。
薩拉巴托到手了一千五百塊金幣。立即駕了一條小船,回到那不勒斯的彼特羅·臺羅·卡尼姜諾那里去了。到了那里,他就把應(yīng)該匯給東家的布款全都匯了去,又還清了欠彼特羅和其他所有人的債務(wù),然后和彼特羅兩個拿這個西西里女騙子受騙的事接連取笑了好幾天;從此以后,他再也不打算做生意了,就到弗拉拉去度日。
再說姜考費(fèi)奧利夫人那邊,聽到薩拉巴托已經(jīng)離開了帕勒摩,先是吃驚,繼而開始懷疑。等了他兩個月,還不見他回來,知道他是一去不回了,便叫那個掮客去打開倉庫。他們先打開那些油桶,滿以為里面裝的都是油,誰知里面卻是裝滿了海水,只是水面上浮著一層油。再解開那一捆捆的貨物,只見里面全是些苧麻,只有一兩捆布料?偠灾,全部貨物不過值兩百金幣。
她這才知道自己受了騙,非但把那到手了的五百金幣還了他,而且另外還賠了一千,不禁傷心痛哭了好久,以后逢人就說:“佛羅倫薩人真不是好惹的,你同他們打起交道來,千萬不能有一點(diǎn)馬虎!”這一次她費(fèi)盡心機(jī),只落得受人愚弄,蝕了大本,從此她才算知道強(qiáng)中還有強(qiáng)中手。
*
第奧紐講完了故事,女王知道自己任期已滿,便贊美了一番卡尼姜諾的手腕高明,又贊美薩拉巴托為人精明,能夠照計(jì)行事,然后就摘下王冠,把它戴在愛米莉亞頭上,溫柔地說道:
“小姐,你做了我們的女王,風(fēng)趣如何,我還不敢斷言,不過,你至少是一位美麗的女王。但愿你的德政能和你的容貌媲美!
說完以后,她就回到座位上。愛米莉亞覺得有些羞怯,她的臉蛋兒紅得簡直象是朝陽中剛剛開放的玫瑰,這倒不是因?yàn)楫?dāng)選了女王,而是因?yàn)槿思耶?dāng)眾稱贊她的美貌——而女人家本來就最喜歡人家稱贊她美貌呀。她先低垂了一下眼睛,等臉上的紅暈消褪了,方才和總管商量明天大家飲食起居方面的事情。接著,她又說道:
“可愛的小姐們,大家都知道,一頭牛勞動了大半天,也要給它解下頸箍,讓它自由自在地休息一會兒,隨意在樹林里揀一塊最喜歡的草地吃吃草。我們這里多的是綠樹成蔭的花園,比起那單調(diào)的橡樹林子來,自然要美麗得多。這幾天來,我們講的故事,都是受著題目的限制,所以我看不妨松動一下,閑散閑散,這對于我們,象對于一個用勞力換飯吃的工人一樣。不光是有好處,而且是必要的,我們養(yǎng)精蓄銳一番,然后重新套上頸箍,就不會覺得過分疲勞了。
“所以,明天諸位講故事,不必拘泥于某一個題目范圍,希望每個人隨意講一個自己喜愛的故事,因?yàn)槲疑钚,聽著多種多樣的故事,會使人耳目一新,比限定一個題目更加有趣。假定這一點(diǎn)能夠辦得到,那么以后比我賢能的人繼承了我的王位,執(zhí)行起嚴(yán)格的國法來,一定就會更加順利了。”
說過以后,她就叫大家隨意游樂,等到吃晚飯時碰頭。男男女女都贊美女王這一席話說得有道理,一起站起身來,各自游樂去了。小姐們都去編花圈或是做別的游戲,少爺們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玩到吃晚飯的時候,大家聚集在美麗的噴水池旁邊,愉快地吃了一頓晚飯,然后照著慣例唱歌跳舞。最后,大家隨意唱了好幾支歌,女王為了遵守歷來君王的制度,吩咐潘菲洛唱一支歌,潘菲洛立即開始唱道:
啊,偉大的愛神,
你賜給我的歡樂說也說不盡,
在你的火焰中燃燒真是幸運(yùn)。
我心里充滿著無比的喜悅,
充滿著無比的幸福,
這都是因?yàn)殂逶×四愕亩鳚伞?p>這無邊的喜悅,無涯的幸福,
沖破了我靈魂的疆界,
向四面奔流泛濫,
叫我臉上閃亮著歡樂。
因?yàn)樘兆碓诔绺叩膼矍橹校?p>我再不怕你的火焰燒得我粉身碎骨。
啊,愛神,我怎么樣歌唱,
也唱不出我的心花怒放,
縱使那生花妙筆,
也不用把我的喜悅形容于萬一;
即使歌能抒情,畫能寫意,
我也要把它在心頭藏起,
否則讓別人知道了,
我便歡喜不成,反要痛哭流涕,
何況我這千絲萬縷的情懷,
若要以筆墨形容,全是枉費(fèi)心機(jī)!
誰也猜想不到我這兩條臂膀,
曾經(jīng)把她的身子摟抱,
我的臉兒曾和她的臉兒貼牢,
這才叫做福從天降,
任你哪個也想象不到!
啊,我要永遠(yuǎn)把這份幸福藏在心頭,
讓愛情的火焰把我通身燃燒,
燒到?菔癄,天荒地老!
潘菲洛在大家的合唱聲中唱完了這支歌,沒有哪一個不是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的歌詞,并且紛紛揣測,他歌詞中所謂要保守秘密,而不能唱出來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盡管大家東猜西想,卻沒有哪一個猜中的。女王看見潘菲洛已經(jīng)唱完,小姐少爺們也都要休息了,便吩咐大家各自就寢。
[第八天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