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fā)現(xiàn)全是先生策劃的陰謀!”憤怒的母親指著可憐的邦斯說。
邦斯直起身子,似乎聽到最后審判的號角在他耳邊奏響。
“先生,”庭長太太繼續(xù)說,兩只眼睛仿佛噴射出綠色的毒汁,“別人跟您開了個玩笑,并無惡意,先生卻想以侮辱來報復(fù)。讓誰會相信那個德國人沒有喪失理智?他要不是進(jìn)行殘酷報復(fù)的幫兇,就是瘋了。邦斯先生,您想方設(shè)法,要讓我們這個家丟臉,蒙受恥辱,那么,希望您以后好自為之,免得讓我在這里看到您生氣。”
邦斯簡直成了一尊雕像,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毯上的玫瑰花飾,轉(zhuǎn)動著大拇指。
“怎么,您還站在這里,忘恩負(fù)義的魔鬼!……”庭長太太吼叫道,一邊轉(zhuǎn)過身去。“要是先生上門,就說我們不在家,我丈夫和我都不在。”她指著邦斯,對下人們說,“快去請醫(yī)生,讓。您,瑪?shù)氯R娜,把鹿角精拿來!”
在庭長太太看來,布魯訥提出的理由不過是借口而已,里面肯定還隱藏著秘不可宣的理由;不過,正為因如此,這門親事算是必斷無疑了。在重大關(guān)頭,女人們往往主意來得特別快,德·瑪維爾太太找到了補救這次失敗的唯一辦法,那就是把一切都?xì)w咎于邦斯,說他是早有預(yù)謀,存心報復(fù)。這一想法對邦斯來說,實在惡毒,可卻能保住家庭的面子。德·瑪維爾太太對邦斯始終懷有刻骨仇恨,于是把女人家常見的疑心變成了事實。一般來說,女人們都有特別的信仰,特有的倫理道德,凡是對她們的利益和愛好有利的,都被認(rèn)為是現(xiàn)實。庭長太太走得就更遠(yuǎn)了,整個晚上,她都在說服丈夫相信自己的那一套,到了第二天,法官也對他舅舅的罪過確信無疑。大家一定會覺得庭長太太的所作所為實在卑鄙可恨,可處在這種情況下,哪一個做母親的都會效法卡繆佐太太,寧可犧牲一個外人的名譽,也不能讓女兒的名譽受損。手段當(dāng)然會有不同,但目的是一致的。
音樂家快步走下樓梯;可到了街上,便步履緩慢地走著,一直走到戲院,像機器人似地進(jìn)去,又像機器人似地走到指揮臺上,機器人似地指揮起樂隊來。幕間休息時,他對施穆克都似理非理的,施穆克只得掩飾住內(nèi)心的不安,心想邦斯準(zhǔn)是瘋了。在一個像邦斯一樣孩子氣的人身上,剛剛發(fā)生的一幕不啻是一場滅頂之災(zāi)……本來他想給人以幸福,可卻激起了可怕的仇恨,這世界存在的一切不是徹底顛倒了嗎?在庭長太太的眼睛、手勢和聲音里,他終于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第二天,卡繆佐·德·瑪維爾太太作了一項重大的決定,這是逼出來的,但庭長還是同意了。他們終于決定,把瑪維爾田產(chǎn),漢諾威街的住宅,外加十萬法郎,作為塞茜爾的陪嫁。早上,她便動身去見博比諾伯爵夫人,因為她心里明白,只有拿一門現(xiàn)成的親事才能彌補這樣的失敗。她談起了邦斯可怕的報復(fù)和他存心策劃的可鄙的陰謀。當(dāng)人家聽到對方借口姑娘是獨生女,斷了這門親事,那德·瑪維爾太太所說的一切也就可信了。最后,庭長太太巧妙地炫耀起擁有博比諾·德·瑪維爾這樣一個姓氏的好處之多和陪嫁的數(shù)目之大。按諾曼底的田產(chǎn)百分之二的利計算,瑪維爾那處不動產(chǎn)約值九十萬法郎,漢諾威街的房子估價為二十五萬。只要是通情達(dá)理的,哪一家都不會拒絕結(jié)這樣一門親事的。因此,博比諾伯爵夫婦答應(yīng)了親事。另外,既然成了一家人,為了這個家的榮譽,他們答應(yīng)一定幫助對前一天發(fā)生的倒霉事作出解釋。
就這樣,在塞茜爾祖父老卡繆佐的府上,前幾天的那幫人又聚到了一起,那一次,庭長太太曾為布魯訥大唱頌歌,今天又同樣是這位庭長太太,由于誰都怕跟她開口,她只得勇敢地主動作一番解釋。
“真的,”她說道,“如今只要涉及到婚姻,總是防不勝防,尤其是與外國人打交道!
“為什么呢,太太?”
“您遇到什么事了?”施弗勒維爾太太問。
“您沒聽說我們跟那個布魯訥的倒霉事?那個人斗膽想向塞茜爾求婚!伤赣H是個開小酒店的德國人,舅舅是個賣兔子皮的!
“這怎么可能?您目光可是很亮的!……”一位太太說。
“那些冒險家太狡猾了!不過,我們通過貝爾迪埃,還是了解他的一切底細(xì)。那個德國人的朋友是個吹笛手的窮鬼!跟他來往的有一個是在瑪伊街開小客棧的,還有一些裁縫……我們還了解到他過的是荒淫無度的生活,他已經(jīng)吃光了母親的遺產(chǎn),像這樣的怪物,再多的家產(chǎn)也不夠他敗的……”
“不然,您家小姐可真要吃大苦了!……”貝爾迪埃太太說。
“那人是怎么介紹給您的?”年邁的勒巴太太問。
“是邦斯先生要報復(fù)我們;他給我們介紹了那個漂亮的先生,想讓我們丟臉!……那個叫布魯訥的,德文是‘小井’的意思(他們把他當(dāng)作王爺介紹給了我們),可他身體相當(dāng)糟糕,禿腦袋,爛牙齒;我見了他一面,就對他不相信了!
“那您跟我說過的那一大筆家財呢?”一位年輕的婦人怯生生地問。
“他的家產(chǎn)并不像說的那么大。做裁縫的,開旅館的,以及他本人,刮盡了錢箱,湊錢開了一家銀行……如今,開銀行意味著什么呢?那簡直是一張傾家蕩產(chǎn)的許可證。做太太的睡覺時有一百萬,可一覺醒來,有可能只剩下‘自己的私房錢’。一見他的面,聽他一開口,我們就已經(jīng)看透了那個先生,他對我們的習(xí)慣一無所知?此鞯氖痔祝┑谋承,就知道他是個做工的,父親在德國開小酒店,沒有什么高尚的情操,就能喝啤酒,抽煙!……!太太!每天要抽二十五煙斗的煙!我可憐的莉莉會有什么好日子過?……我現(xiàn)在還心悸呢。是上帝救了我們的命!再說,塞茜爾也不喜歡那人……一個親戚,我們家的一個?,二十年來每星期要到家里來吃兩頓飯,我們待他好極了,他還真會演戲,當(dāng)著司法部長,檢察長,首席院長的面,宣布塞茜爾是他的繼承人,我們哪能料得到他竟然會耍這樣的詭計呢?……那個布魯訥和邦斯先生串通一氣,互相吹噓擁有幾百萬!……不,我敢說,太太們,你們也會上這種藝人的當(dāng)?shù)!?P>短短幾個星期,博比諾家,卡繆佐家,再加上那些主動參戰(zhàn)的人家,輕而易舉就在上流社會獲得了勝利,因為誰也不替邦斯辯護(hù),邦斯這個可憐蟲,吃白食的,陰謀家,吝嗇鬼,偽君子,經(jīng)受著眾人的蔑視,被視作伏在旁人家中取暖的毒蛇,極其邪惡的小人,危險的江湖騙子,應(yīng)該把他徹底忘掉。
假維特回絕親事差不多一個月之后,一直經(jīng)受神經(jīng)性高熱病折磨的邦斯才可憐巴巴地第一次下床,由施穆克扶著,在太陽底下沿著大街散步。在坦普爾大街,看到這一對榛子鉗一個病得這副樣子,另一個令人感動地照顧著正在恢復(fù)健康的朋友,再也沒有人笑話他倆了。等到了普瓦索尼埃爾大街,邦斯一聞到生機勃勃的鬧市氣息,臉上也有了血色;在這條大街上,人很多,空氣流動,富有活力,所以在羅馬那個又?jǐn)D又臟的猶太人居住區(qū),連瘧疫都不見了。也許是以前他看慣了這場面的緣故,反正見到巴黎這熱鬧的景象,確實對病人起了作用。在雜耍劇院的對面,邦斯跟施穆克分了手,方才,他倆一直肩并肩往前走,可病體正在恢復(fù)之中的邦斯時不時撇下他的朋友,仔細(xì)瞧著小店里才擺出來的新玩藝兒。沒想到他迎面撞見了博比諾伯爵,這位前部長是邦斯最尊敬、最崇拜的人士之一,所以,他畢恭畢敬地跟伯爵打了招呼。
“!先生,”法國貴族院議員冷冷地回答說,“你存心要侮辱人家,讓人家丟臉,想不到你還變著法子來跟那個人家的親戚打招呼,你那種報復(fù)手段,只有藝人才想得出……先生,請記住,從今天開始,我們誰也不認(rèn)得誰了。你在瑪維爾家的所作所為,激起了整個上流社會的憤怒,博比諾伯爵夫人也同樣很氣憤!
前部長說罷便走,把邦斯丟在那兒,像遭雷擊一般。無論是情欲,法律,政治,還是社會當(dāng)權(quán)者,他們打擊別人的時候,是從來不問對方的情形的。這位國務(wù)活動家,為了家族的利益,恨不得把邦斯碾個粉碎,自然絲毫看不到這個可怕仇敵的身體是多么虛弱。
“你怎么了,我可憐的朋友?”施穆克問,他的臉色跟邦斯的一樣蒼白。
“我的心口剛剛又挨了一刀!崩先朔鲋┠驴说母觳,回答道,“我想只有善良的上帝才有權(quán)利行善,所以,所有想摻和做這種苦差事的人都受到極其殘酷的懲罰!
藝術(shù)家的這句諷刺話,實際上是這個好心的老人為消除出現(xiàn)在朋友臉上的恐懼神色而作出的最大努力。
“我想也是。”施穆克簡單地附和道。
對邦斯來說,這實在是無法解釋的事,塞茜爾結(jié)婚,卡繆佐家和博比諾都沒有給他送請?zhí)。在意大利人大街上,邦斯看見卡爾多先生朝他走來。由于法國貴族院議員早已有話在先,邦斯極力避免耽擱這位人物走路,只是跟他打了個招呼。去年,邦斯每隔半個月都要去卡爾多府上吃飯,可如今,這位區(qū)長兼巴黎議員卻怒氣沖沖地看了邦斯一眼,沒有給他還禮。
“你去問問他,他們到底有什么跟我過不去的。”老人對施穆克說。對邦斯遇到的倒霉事,施穆克實際上連細(xì)枝末節(jié)都清楚。
“先生,”施穆克機智地對卡爾多說,“我朋友邦斯剛剛生了一場病,您恐怕沒有認(rèn)出他來吧?”
“當(dāng)然認(rèn)得!
“可您有什么好責(zé)怪他的呢?”
“您那個朋友是個忘恩負(fù)義的魔鬼,他這種人,如果說還活著,那完全是如俗話所說,雜草除了也會長的。對那些藝人,人們確實有必要多提防點,他們一個個像猴子一樣,很刁,也很邪惡。您那個朋友想方設(shè)法要糟蹋他那個家族,讓一個年輕的姑娘丟臉,只是因為別人開了一個并無惡意的玩笑,他要報復(fù)。我不愿意再跟他有任何關(guān)系;我會盡量忘記我認(rèn)識這個人,忘記他的存在。先生,這些想法是我全家所有人的想法,也是他的家庭,以及過去所有看得起邦斯,接待過他的人的想法……”
“可是,先生,您是一個通情達(dá)理的人,如果您允許的話,請讓我給您解釋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
“要是您樂意,您盡管做他的朋友好了!笨柖嗷卮鹫f,“可不要多說了,我覺得有必要先把話跟您說明白,不管是誰,只要試圖為他開脫,辯護(hù),我都不答應(yīng)!
“為他分辯都不行?”
“對,他的行為是可恥的,所以是無法分辯的!
說罷,塞納省議員便抬腿繼續(xù)走他的路,不想再聽別人一個字。
“已經(jīng)有兩個當(dāng)權(quán)的跟我過不去了!钡仁┠驴税阉心切┮靶U的詛咒告訴給邦斯之后,邦斯微微一笑,說道。
“所有人都跟我們過不去。”施穆克痛苦地說,“我們走吧,免得再碰到別的畜生!
施穆克這一輩子簡直像羊羔一樣溫順,他是生來第一次罵出這樣的話。他那幾乎超凡脫俗的寬容之心從不曾受到過騷擾:即使世間的一切災(zāi)難都落在他的頭上,他也會天真地一笑了之;可是如今看到別人欺侮靈魂高尚的邦斯,欺侮這位默默無聞的亞里士多德,這位逆來順受的天才,這個潔白無瑕的靈魂,這個慈悲的心腸,這塊純潔的金子……他像阿爾塞斯特一樣,實在太氣了,氣得把邦斯以前的那些東家叫作畜生!在這個溫和的人身上,這份激動無異于羅朗的狂怒。施穆克唯恐再碰到什么人,讓邦斯轉(zhuǎn)身往坦普爾大街方向走去;邦斯任他引路,因為這位病人所處的境地,就像是那些陷入絕境的斗士,已經(jīng)不在乎挨多少拳了。可偏偏命中注定,人世間的一切都不放過這位可憐的音樂家。滾落到他頭上的泥石恐怕無所不包:有貴族院議員,有國會議員,有親戚,有外人,有強者,有弱者,也有頭腦簡單的人們!
邦斯往家里走時,在普瓦索尼埃爾大街上看見卡爾多女兒迎面走來,這位女人年紀(jì)輕輕但吃過不少苦頭,所以還是比較寬容的。她曾因做了一樁至今仍未公開的錯事,成了丈夫的奴隸。在邦斯過去常去吃飯的人家中,貝爾埃迪夫人是他唯一直呼其名的女主人,他叫她“菲利茜”,而且往往覺得她是理解他的。這位性情溫柔的女性為迎面遇到邦斯舅舅顯得有點尷尬;因為盡管邦斯跟老卡繆佐第二位妻子家沒有任何親戚關(guān)系,可他還是被當(dāng)作舅舅看待的;菲利茜·貝爾迪埃見躲不過邦斯,索性在病人面前停下腳步。
“舅舅,我并不相信您是惡人;可要是我聽到的有關(guān)您的傳聞中,有四分之一是真的話,您這人就太虛偽了……噢!您別為自己分辯!”看見邦斯做了個手勢,她急忙補充說道,“這用不著,原因有二個。一是我沒有任何權(quán)利去譴責(zé)、評判或控訴什么人,因為我知道,在別人看來最有罪過的人往往都可以為自己申辯;二是您的申辯無濟(jì)于事。為德·瑪維爾小姐和博比諾子爵辦理婚約的貝爾迪埃先生對您非常生氣,要是他知道我跟您說過什么,知道我還跟您說話,他一定會指責(zé)我的,現(xiàn)在大家都跟您過不去。”
“我看得一清二楚,太太!”老音樂家聲音激動地說,向公證人的妻子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接著,他又步履艱難地繼續(xù)往諾曼底街走去,身體的整個重量落在施穆克的胳膊上,讓德國老人覺得邦斯是硬撐著已經(jīng)衰弱的身體。邦斯的這第三次遭遇,不啻是躺在上帝腳下的羊羔發(fā)出的判決;羊羔是可憐人的天使,平民的象征,它的憤怒,傳達(dá)了上天的最后判決。兩個朋友回到家中,一路上彼此沒有說一句話。在人的一生中,有的時候只能感覺到有個朋友在自己身邊。安慰的話要說出來,只會刺痛傷口,讓人看到那傷口是多么深。老鋼琴家如您們看到的一樣,天生重友情,又有著吃過苦頭的人特有的敏感,知道什么是痛苦。
這次出門散步恐怕是老人邦斯最后一次了。老人一病未愈,又得了一場病。由于他是多血質(zhì)兼膽質(zhì)的人,膽汁進(jìn)了他的血中,因此患了嚴(yán)重的肝炎。除了這連續(xù)兩場病,他這一輩子還沒有得過其他的病,所以他不認(rèn)識醫(yī)生。忠誠而富于同情心的茜博太太出于好心,甚至帶著慈母的愛,喊來了本區(qū)醫(yī)生。在巴黎,每個居民區(qū)都有一個醫(yī)生,他的姓名和地址只有本區(qū)最下等的階級,如布爾喬亞和看門人才知道,他們都稱他為本區(qū)醫(yī)生。這種醫(yī)生既管接生,也管放血,在醫(yī)學(xué)界屬于《小廣告》中那種無事不包的打雜傭人之類?蛇@樣的醫(yī)生由于長期實踐,醫(yī)術(shù)較高,而且也不得不對窮人好一點,所以一般來說,都受到人們的愛戴。布朗大夫被茜博太太領(lǐng)到病人家,施穆克很快認(rèn)出了醫(yī)生。醫(yī)生不太經(jīng)意地聽著老音樂家訴苦,說他整個夜里,一直搔著皮膚,那皮膚已經(jīng)完全失去知覺了。老人的雙眼黃黃的一圈,跟他說的癥候恰正相符。
“您這兩天來肯定有過十分傷心的事!贝蠓?qū)Σ∪苏f。
“唉!是的!”邦斯回答說。
“您害的病,這位先生上次也差點害上!贝蠓蛑钢┠驴苏f,“是黃疸病?蛇@不要緊!辈祭蚀蠓蛞贿呴_著處方,又補充了一句。
盡管這最后一句話給人很大安慰,但大夫給病人投出的是希波克拉底①式的目光,雖然以通常的同情心為掩飾,但其中深藏的死刑判決,是所有想了解真情的人都能看出來的。茜博太太用她那雙間諜式的眼睛直逼大夫,對布朗大夫那種要醫(yī)學(xué)辭令的口氣和假裝的表情已經(jīng)悉心領(lǐng)會,便跟著大夫走了出去。
① 古希臘名醫(yī),被譽為醫(yī)學(xué)之父,首次提出醫(yī)生要盡其所能為病人服務(wù),并保守在給病人診療中得悉的秘密等。
“你覺得這不要緊嗎?”茜博太太在樓臺上問大夫。
“我親愛的茜博太太,您先生已經(jīng)死定了,不是因為膽汁進(jìn)了他的血中,而是因為他精神已經(jīng)垮了。不過,要是精心照顧,您的病人還有可能救過來;但得讓他離開這兒,帶他去旅行……”
“用啥旅行?……”女門房說道,“他只有靠戲院的那個位置掙點錢花,他的這位朋友也只是靠幾位貴夫人施舍給他的一點年金過日子,據(jù)說,他以前為那幾位好心的太太效勞過。這兩個孩子,我都照顧了九年了!
“我這一輩子盡看見一些人死去,他們并不是病死的,而是死于不可救藥的致命傷,死于沒有錢。在多少頂樓小屋里,我不僅沒有讓人付診費,反而不得不在人家的壁爐架上留下百來個銅子!……”
“可憐又可愛的布朗先生!……”茜博太太說,“啊!街上有些守財奴,真是些從地獄里放出來的鬼,他們卻有十萬鎊的年金,要是您有這些錢,那肯定是大慈大悲的上帝派到人間的代表!”
大夫因為深得本區(qū)看門人的敬重,總算也有一些主顧,可以勉強過日子,他朝上蒼抬起眼睛,活像達(dá)爾杜弗似的一撅嘴巴,向茜博太太表示感謝。
“我親愛的布朗先生,您說只要精心照顧,我們這位心愛的病人還有救?”
“是的,只要他別太傷心,精神上不受到過分的打擊!
“可憐的人啊!誰能傷他的心呢?這人呀,可是個好人,世界上除了他的朋友施穆克,再也找不出來了!我倒要去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誰氣壞了我先生,讓我去好好罵他一頓……”
“請聽著,我親愛的茜博太太,”大夫已經(jīng)走到了大門口,又說道,“您先生的病有個主要的特點,就是常常會為一件小事而煩躁不安,看樣子他不可能找人看護(hù),只有您照顧他了。
這樣的話……”
“你們是在說邦斯先生嗎?”那個做廢銅爛鐵生意的咬著煙斗問。
他說著從門檻上站了起來,加入了女門房和大夫的談話。
“是的,雷莫南克老爹!”茜博太太對奧弗涅人說。
“他呀,比莫尼斯特洛爾先生,比所有玩古董的老爺都富……我很在行,可以告訴你們,可愛的邦斯有的是寶貝!”
“噢,那一天,趁兩位先生出門,我讓您看所有那些古玩藝兒的時候,我還以為您是在譏笑我呢!避绮┨珜啄峡苏f。
在巴黎,路石長耳朵,大門長舌頭,連窗戶的鐵欄都長著眼睛,所以在大門口談話,是再也危險不過的事了。他們說的這最后幾句話,就像是一封信末尾的附言,走露了風(fēng)聲,無論對說話的人,還是對聽話的人來說,都是個危害。只要舉一個例子,就足以印證這一故事介紹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