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和暢的風(fēng)
威伯就這樣回到他在谷倉地窖里的，牛糞堆旁的家。他回來時的樣子很奇特：脖子上掛著一枚榮譽(yù)獎?wù)�，嘴里含著一個蜘蛛的卵囊。沒有一個地方像家里這么溫暖，當(dāng)他把夏洛的514個沒出世的孩子小心地放到安全的角落后，他想。谷倉里的味道真好。他的朋友們，綿羊和鵝們都很高興看到他回來。
鵝們以他們特有的方式表示歡迎了。
“恭恭恭喜！”他們喊著，“干得漂亮。”
祖克曼先生把獎牌從威伯脖子上摘下來，掛到豬圈上方的一根釘子上，這里很容易被參觀者看到，威伯也可以隨時看到它。
往后的日子里，他過得非常幸福。他長得出奇的大。他不再擔(dān)心被殺掉了，因?yàn)樗雷婵寺壬鷷屗恢被钕氯サ�。威伯也�?jīng)常想到夏洛。她舊網(wǎng)里的幾根殘絲仍然在門框上掛著。每天威伯都會走到那里站一會兒，望望那張殘破不堪的空網(wǎng)，這時他就會哽噎起來。從沒有人有過這樣一個朋友——這樣親密的，這樣忠誠的，這樣聰慧的朋友。
秋天過得很快，魯維把絲瓜，南瓜們從園子里堆藏到谷倉里面，在這里它們才不會被霜夜的寒冷凍壞。楓樹和樺樹們變得分外鮮艷，在秋風(fēng)的吹動下，它們的紅葉子一片，一片地落到了地上。草場里的野蘋果樹下，可愛的小紅蘋果躺得滿地都是，綿羊和鵝們都來吃它們，夜里狐貍們也會來吞食它們。圣誕節(jié)前的一個夜里，開始下雪了。房子上，谷倉里，田野間，樹林中，到處都覆蓋著雪。威伯以前從沒見過雪。當(dāng)他早晨起來后，就到院子里去拱雪堆，感覺這特別有趣。芬和埃弗里拖著雪橇走過來了。他們順著小路往外滑去，一直滑到草場那邊結(jié)冰的池塘上。
“坐雪橇是最有意思的了。”埃弗里說。
“最有意思的是，”芬反駁，“是在費(fèi)里斯大轉(zhuǎn)輪停在那里，我和亨利走進(jìn)最高的位子，然后亨利就讓我們的座位搖晃著往前走的時候。那時我們能看到每一件東西，不管它是在多么遠(yuǎn)，多么遠(yuǎn)的地方。”
“老天，你還在想著那個大轉(zhuǎn)輪呀？”埃弗里不屑地說，“展覽會是很多很多星期前的事了。”
“我可是時刻都在想著。”芬說著，撣了撣耳朵上的雪。
圣誕節(jié)后，溫度計上的指數(shù)落到零下十度了。寒冷統(tǒng)治了世界。草場上變得一片凄清。母牛們現(xiàn)在整日呆在谷倉里了，除非在陽光充足的早上，他們才會走出來，在院子里稻草堆旁的避風(fēng)處站一會兒。為了取暖，綿羊們也呆在谷倉里，很少出去了。渴了他們就吃雪。鵝們就就像男孩子們在藥店里一樣，在院子里無精打采地走著。為了讓他們高興，祖克曼先生給他們喂玉米和蕪菁。
“非常，非常，非常感謝！”當(dāng)他們看到送來的食物時總是這么說。
冬天來時，坦普爾曼搬到屋里來住了。他在豬食槽下的家已經(jīng)變得太冷了，因此他在谷倉后的糧倉里給自己造了一個安樂窩。他往那里墊上了碎報紙和破布條，還把任何他能找到的東西都儲存在那里。他仍是每天拜訪威伯三次，都正好在吃飯的時候出現(xiàn)，威伯也一直遵守他許下的諾言，讓老鼠先吃。等到老鼠撐得不能往嘴里塞任何東西時，威伯才過來吃。由于吃得太多的緣故，坦普爾曼長得越來越大，比你見過的任何一只老鼠都要肥。他簡直成了一只“龐然大鼠”了，幾乎和一只小土撥鼠不相上下。
一天， 老羊?qū)λf起了他的個頭。“你可能活久一點(diǎn)的，”老羊說，“如果你少吃一點(diǎn)的話。”
“誰想永遠(yuǎn)活下去？”老鼠輕蔑地說，“我天生就是個特別能吃的，正是從吃喝上面我才得到了無窮的滿足。”他拍拍肚子，對綿羊冷笑了一聲，爬上樓躺下了。
整個的冬天威伯都在照看著夏洛的卵囊，好像在呵護(hù)他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在離柵欄不遠(yuǎn)處的牛糞堆旁，給卵囊騰出了一個特別的地方。每個寒冷的夜晚，他都躺在那里，讓自己的呼吸使它溫暖。對威伯來說，他的生命中沒有一件東西比這個小圓球更重要。他耐心地等著冬天的結(jié)束，小蜘蛛們的到來。當(dāng)你在等待什么發(fā)生或被孵出來時，生活總是變得漫長而又單調(diào)�？啥旖K于還是過去了。
“我今天聽到青蛙叫了，”老羊一天晚上說，“聽！現(xiàn)在你就能聽到他們。”
威伯靜靜地站著，豎起了耳朵。從池塘那邊，傳來了數(shù)百只小青蛙的高聲合唱。
“春天，”老羊深思著說，“又一個春天。”當(dāng)她走開時，威伯看到她身后跟著一只新羊羔。它才被生下來一小時。
積雪融盡了。小溪和壕溝被潺潺的流水填滿了。一只胸脯下帶著美麗條紋的雀兒，跳過來開始唱歌。天光漸亮，早晨不久就到來了。幾乎每天一早都有一只新生的羊羔降生到羊圈里。母鵝正坐在九個蛋上。天空似乎更寬廣了，到處都是和暢的風(fēng)。夏洛的舊網(wǎng)里剩下的最后幾縷絲線也被吹得無影無蹤了。
一個陽光遍地的早晨，吃過早飯的威伯又在觀察他那珍貴的卵囊了。他本來沒有抱太大的期望的，可是當(dāng)他靜靜地站在那里觀望時，居然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在那里動。他便走近一些盯著它看。一只很小的蜘蛛從卵囊里爬出來了。它還沒有一顆沙粒大，也并不比一根大頭針的針頭大。它的身體是灰的，下面帶有黑色的斑紋，它的腿是灰褐色的。它看起來就像夏洛一樣。
當(dāng)他看到它時，威伯驚喜得渾身顫抖起來。這只小動物向他爬過來。威伯朝卵囊走得更近了。兩只更小的蜘蛛也爬了出來，在空中飄浮著。他們在卵囊周圍爬了一圈又一圈，探索著他們的新世界。接著又出來三只更小的蜘蛛。接著是八個。然后是十個。夏洛的孩子們最后都在這兒了。
威伯心里充滿了驕傲。他幸福地狂叫起來。接著他開始轉(zhuǎn)著圈兒的跑，把牛糞向空中踢去。然后他又跑回來，抬起他的前腳，停到了夏洛的孩子們面前。
“你們好！”他說。
第一只小蜘蛛也說了你好，但它的聲音太小了，威伯根本沒聽到。
“我是你們媽媽的一個老朋友，”威伯說，“我很高興能看到你們。你們都好嗎？什么都好嗎？”
小蜘蛛們對他揮動著他們的前腿。威伯見了知道他們也很高興看到他。
“我能為你們做任何事嗎？你們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嗎？”
年輕的蜘蛛們只是朝他揮揮腳。一連幾天幾夜，他們就這么這里那里，上下左右地爬著，對威伯揮著腳，從身后扯出細(xì)小的絲線，在他們的家里探險。這里足有幾百只蜘蛛。威伯雖然數(shù)不過來，卻知道他有了無數(shù)的新朋友。他們長得很快。不久就都像彈丸那么大了。他們在卵囊附近還織了很多小網(wǎng)。
一個寂靜的早晨，當(dāng)祖克曼先生打開北邊的門時，有件事情發(fā)生了。從谷倉地窖里輕輕吹出一股溫暖的上升氣流。空氣中滿是泥土的清芬，樹木的香味，甘甜的春天氣息。小蜘蛛們感受到了這溫暖的上升氣流。一只蜘蛛爬到了柵欄上面，然后他做了件令威伯非常驚奇的事。這只蜘蛛把腿放到頭上，把身后的絲囊對向天空，開始放出云一樣的游絲。這些絲線形成了一個大氣球。就在威伯看著的時候，這只蜘蛛讓自己離開柵欄往天空飛去。
“再見！”當(dāng)它飛過門口時說。
“等一等！”威伯尖叫，“你想去哪里？”
但是這只蜘蛛已經(jīng)遠(yuǎn)得看不見了。然后另一只蜘蛛也爬上了柵欄，站在頭上，做了一個氣球，向天空飛去。然后是又一只。又是一只�？罩胁痪镁统錆M了無數(shù)的小氣球，每個氣球下都掛著一只蜘蛛。
威伯已經(jīng)發(fā)狂了。夏洛的寶寶們都以驚人的速度消失了。
“回來吧，孩子們！”他哭喊。
“再見！”他們回答，“再見，再見！”
最后一只飛去的小蜘蛛在造它的氣球之前和威伯談了一會兒。
“我們要隨著這溫暖的上升氣流離開這里了。這是我們起航的時刻。我們是氣球駕駛員，我們要到世界各地，為我們自己織網(wǎng)。”
“可你們?nèi)ツ睦锬兀?rdquo;威伯問。
“風(fēng)把我們帶到的任何地方。不管是高處，矮處，近處，遠(yuǎn)處，東邊，西邊，北邊還是南邊。我們乘著微風(fēng)，我們開心地離去。”
“你們都要走嗎？”威伯問，“你們不能都走，我一個人在這里，會沒有朋友的，你們的媽媽不想發(fā)生這種事，我能肯定。”
空中滿是氣球駕駛員，谷倉的地窖里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起了一層大霧。氣球們一個接一個地升起，盤旋，從門口飄遠(yuǎn)，在和暢的蕙風(fēng)里航行著。無數(shù)聲的“再見，再見，再見！”輕輕地不斷傳進(jìn)威伯的耳朵。他受不了再這么看下去了。他悲痛地沉到地上，閉上了眼。被夏洛的孩子們遺棄之后，威伯感覺就像到了世界的末日。威伯孤獨(dú)地痛哭著睡了過去。
當(dāng)他醒來時，已經(jīng)快到傍晚了。他看看卵囊，它已經(jīng)空了。他朝空中望去，氣球駕駛員們也都走了。他凄傷地走到門口，來到夏洛的網(wǎng)曾經(jīng)存在過的地方。他正站在那里，追懷著她時，他聽到了一個細(xì)小的聲音。
“致敬！”那聲音說，“我在這上面。”
“我也是。”另一個細(xì)微的聲音說。
“我也是，”第三種聲音說，“我們?nèi)齻�留下來了。我們喜歡這里，我們也喜歡你。”
威伯抬頭望去。在門框的上方有三個小蜘蛛正在那里織網(wǎng)呢。每一個網(wǎng)里，都有一個正在忙碌地工作著的夏洛的女兒。
“我可以這么想，”威伯問，“你們決定住在這谷倉地窖里，而我也將有了三個新朋友了嗎？”
“你可以這么想。”蜘蛛們說。
“請問，你們都叫什么？”威伯帶著狂喜問。
“我將把我的名字告訴你，”第一只小蜘蛛回答，“如果你告訴我你為何顫抖的話。”
“我在顫抖是因?yàn)闃O度的快樂（Joy）。”威伯說。
“那么我的名字就叫喬利（Joy）吧。”第一只小蜘蛛說。
“我媽媽的中間名字是什么？” 第二只小蜘蛛問。
“A。”威伯說。
“那么我的名字就叫阿蘭娜吧（Aranea）。” 這只小蜘蛛說。
“那么我呢？” 第三只小蜘蛛問，“你能給我一個好名字嗎——不太長，不太夸張，也不要太沉悶的？”
威伯使勁兒想起來。
“內(nèi)利（Nellie）？”他建議。
“很好，我非常喜歡，” 第三只蜘蛛說，“你可以叫我內(nèi)利。”她動作優(yōu)雅地把她的一根圓線織到了身邊的網(wǎng)里。
威伯的心里盛滿了幸福。他感到應(yīng)該為這個重要時刻發(fā)表一場簡短的演說。
“喬利！阿蘭娜！內(nèi)利！”他開始說，“歡迎你們到谷倉地窖來。你們已經(jīng)選擇了在一個神圣的門口拉你們的網(wǎng)。我只想告訴你們，我非常熱愛你們的母親。我的生命就是她挽救的。她是卓越的，美麗的，對朋友的忠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將永遠(yuǎn)珍藏著對她的回憶。對你們，她的女兒們，我要發(fā)誓，我們的友誼，將永遠(yuǎn)不變。”
“我發(fā)誓。”喬利說。
“我也發(fā)誓。”阿蘭娜說。
“我也是。”剛設(shè)法捉到了一只小咬兒的內(nèi)利說。
對威伯來說，這是個幸福的一天。以后，也是一連串幸福，寧靜的日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月，很多年過去了，威伯再沒缺少過朋友。芬不再定期來看他了。她正在長大，不再讓自己去做那些諸如坐在豬圈旁的擠奶凳上一類的孩子氣的事情了。但是夏洛的孩子們和孫女們，重孫女們，都年復(fù)一年地生活在地窖門口。每年春天都有一些新的小蜘蛛被孵出來，代替那些老去的蜘蛛，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乘著他們的氣球飛去了，但總有兩三只會留下來，在這門口安家。
祖克曼先生在威伯的余生里對他照顧得很好。他經(jīng)常被朋友們和崇拜者參觀，因?yàn)闆]有人會忘記他取得勝利的那一年和那些蜘蛛網(wǎng)里的奇跡，谷倉里的生活總是非常愉快的——不管是在白天黑夜，冬夏春秋，還是陰天晴天。它是最好的地方，威伯想，這個溫暖宜人的地窖里，有絮叨的鵝們，變幻的季節(jié)，溫暖的陽光，遷徙的燕子，自私的老鼠，固執(zhí)的綿羊，可愛的蜘蛛，好聞的牛糞，還有一切值得贊美的東西。
威伯從來沒有忘記過夏洛。盡管他是那么的愛她的孩子們和孫女們，但沒有一只新來的蜘蛛能代替夏洛在他心中的位置。她是獨(dú)一無二的。很少有人能同時既是真正的朋友，又是天才的織網(wǎng)家。而夏洛卻是。
